料金庸相逢一笑,也不忍误读李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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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逝去,无数人写悼文,却唯独李泽厚的悼文掀起一股难以言状的大风浪。李泽厚的悼文提到金庸小气,一时之间,李泽厚被骂得狗血喷头。“李泽厚人设崩塌”之说不绝于耳,甚至于讥讽李泽厚是贱人,金庸凭什么帮他?

锅叔也是金粉,但却有必要为李泽厚说几句公道话,其实也就是提醒一下,我们应该准确看待一件事情,设身处地想想李泽厚为什么那样说,究竟说得对不对。这中间有没有误会。

李泽厚何等人哉?他被很多人誉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陆最杰出的原创思想家,他的《美的历程》等美学哲学思想史著作被争相传诵。受前三十年压抑的灵魂突然看见讨论“什么是美”“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生活”的书籍,对李泽厚的崇敬不啻惊为天人,他们从李泽厚书中寻到了自我价值。

凭借李泽厚的声誉,如果有心走仕途,有意向上级靠拢,自然前途不可限量。领导多次表示想提拔李泽厚担任中国社科院副院长,但都被他拒绝。他甚至把原定写的加入某组织的申请书又要回来。

李泽厚说,我对这件事兴趣不大。这不是故作清高。当官有什么好处?第一是有汽车,对我不是很重要;第二是有秘书,我不需要;第三是房子大一点,但我后来住的房子和副院长一般大,对门就是常务副院长。而且当官有个坏处,要开各种各样无聊的会。用3个没必要的好处换这个坏处划不来。我这个人一辈子最讨厌开会,现在也是,包括学术会议,觉得无聊。

中国社科院属于国务院直属正部级事业单位,副院长自然属于副部级。副部级官位看似耀眼夺目,但李泽厚却不屑一顾。李泽厚喜欢与别人探讨生命的本质,但却讨厌琐碎的官僚事务。简单来说,他是一个人际关系非常简单的人,他甚至直言自己人缘不好,不爱跟人打交道,不管什么人。他还说过,他对拜访名人没兴趣。

可能鉴于李泽厚在思想界的领袖地位,他希望出境进行纯粹学术交流也受到禁止。在百名左右美国学者和德国学者努力下(包括致信一号首长),在美国国务卿贝克和德国大使的斡旋下,1992年李泽厚终于踏上美国国土。

以上就是李泽厚与金庸在香港相会的时代大背景。了解这些能帮我们更加准确地理解李泽厚的悼文。

李泽厚在悼文中说,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出国,单枪匹马,赤手空拳打天下,得一美国客座教席,虽努力教学,但并不稳定。这一段话颇有名士落难的味道。

他接着说,路过香港时,金庸知道他的情况,便邀他去家里,赠他6000美元。

此处,一定要注意,是金庸主动邀请李泽厚到家里,而不是李泽厚主动攀高枝。大骂李泽厚的人只看到金庸赠6000美元,却忽略了赠6000美元的背景。

前面已经说过,李泽厚对拜访名人没兴趣。如果不是金庸主动邀请,李泽厚应该不会去主动拜访金庸。

金庸是享誉华人世界的小说家、政论家、政治家,而李泽厚是享誉全球的思想家,堪称国之名士。两人在香港一聚,也算是文化界的一大盛事。

是不是金庸想借此博一个急公好义的名声暂且不说。我还需再强调一遍,此次会面是金庸见其困顿而主动邀请。

见面前说过哪些话,我们大致可以猜得出。文人爱面子,尤其是李泽厚这样的思想家,可能更爱面子,大家不便事前说一个数额。

但既然你主动邀请,主动要卖一个人情,那就必然有一个心理价位,不能让人感觉少了。这与人家主动借钱不一样。

因为李泽厚不是到香港街头随机乞讨,路人哪怕施舍一元港币也是应该格外感恩。可你主动邀请一个不愿与名人打交道的人到家里去,说要接济人家,却只拿出低于预期的数额,自然让人产生失落感。

千万不要拿6000美元与当时大陆的工资或房价相比,这种比较是不恰当的,因为李泽厚已经到了美国工作和生活,正确的逻辑应该是拿美国的工资和房价相比较。

6000美元,在有些人的眼里确实够多,但在当时的美国,6000美元真不算啥。

美国大学教授协会(AAUP)调查结果显示,1992-1993年度全美所有高等院校的教师平均工资为46270美元。6000美元还不到美国高校教师两个月的平均工资。李泽厚到了美国高校任教,这些情况自然清楚。

而1992年的金庸以12亿资产位列“90年代香港华人亿万富豪榜”第64位。

所以,当金庸掏出6000美元相赠的时候,李泽厚一定是不屑的。这种不屑,不是因为金庸给的少,而是因为金庸主动邀请,摆出一副要接济穷困名士的模样,却又给的这么少。这与刘姥姥主动进大观园拿赏钱有所不同。请注意,这种细微但却非常关键的差别,容易被忽视。

这种失落感,大家应该尝试去理解。或者我们中有些人都曾有过这样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会让自己宁愿不拿这钱,也不能丢了自己的骨气。李泽厚毕竟懂得礼貌,所以“婉言而坚决地谢绝”,没有当场大吼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

李泽厚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坦率,他完全可以不写这段往事,但他还是记录下来供后人评说,不愿为尊者讳,不愿在赞歌漫天的时候再多吹捧一次。

我们还可以更积极地解读这件事。

遥想当年,年轻的李泽厚颇受胡乔木邓力群欣赏,被越级提拔为研究员。人到中年之后,却不屑于更进一步做一名副部级副院长。

李泽厚已有88岁高龄,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堪不破的事?生前的金庸也应如此。

有些久未见面的朋友互相说说当初的糗事,说完照样勾肩搭背,把酒言欢。

李泽厚的一纸悼文大概也是如此吧。

反倒是有些看客多心了。

李泽厚还是那个李泽厚,

金庸还是那个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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