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村庄

一 30年前,告别生我养我的村庄,我开始到城里生活,每年很少回乡。 30年前的村庄,岁月的表盘仿佛停

30年前,告别生我养我的村庄,我开始到城里生活,每年很少回乡。

30年前的村庄,岁月的表盘仿佛停止了转动,你不用担心抓不住时光的指针,从早晨第一缕阳光洒在窗外,到傍晚夕阳挂在西边那一排群山之巅,每一刻的光阴都有驻留。如果你很主动,有了兴致,它很愿意与你娓娓道来。

全村清一色的泥草房,房前屋后的石墙、栅栏,前街(ɡāi)后街的几条土路、三口老井、一棵老榆树,赵家的牛、刘家的狗、老巩家的沙果树、老张家的杏树,院子里的磨盘和摆放的农具、炕上的火盆和摇车,常和你一起玩耍的玩伴、每年春节期间秧歌队里大人们的扮相……你今天见是那样,明天见还是那样,明年见,也没什么两样。

岁月慢下来了,四季无意,云风无形。可却有一位时光摄影师,将关于村庄的角角落落、家长里短、小桥流水……拍成了照片,录成了视频,不知不觉中存储在你的记忆深处。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某一刻,或许是一个梦,或许是一闪念,或许是一次无意的闲聊,那些珍藏的记忆,就会瞬间清晰呈现。

当风筝飞得越来越高远时,系风筝的长线自然会绷得越来越紧,放筝人开始担心线断筝飞,总想把一个个放飞的风筝收回故乡。

其实,风筝们更想归来。

30年后,自己也能感觉到,我每年回村庄的频次在增多。

和30年前比,房子全都变成了砖瓦房,村里出现了12栋楼房。村里路的走向没大变化,适当地取直,全都铺上了柏油路,安上了路灯。最西面的那栋房子,仍是张五子在住。最南边的那栋房子,仍是邓老师的家。

这期间,由于乡政府落户村里,陆续新增了78户人家,大都集中在村东头,那里成了村庄的开发区。

张家的地还是张家的地,李家的田还是李家的田。土地没变,却种走了华年,种老了容颜。在人与大地的对话中,人,最终都是俯首称臣。

太子河桥下依然是那熟悉的长长的太子河,只是夏日里,再也见不到游泳戏水的喧闹;寒冬季,冰面上不再有爬犁和单腿驴的舞蹈。

如今的村庄有些像现在的孩子,显得更文静了,因为从前最爱玩闹、最善玩闹的那群孩子都已步入中年,玩不动、闹不动了。村里小一点的孩子喜欢上网玩手机,大一些的要么外出求学、要么到城里打工,留在村里的中青年,农闲时的娱乐项目是打扑克、玩麻将。

村庄的夜晚总是来得更早,村庄的黎明还是雄鸡报晓。

30年当中,该走的走了,该老的老了,该留下的一直留在村庄,该回来的陆续回来了。村庄宛如一位宽厚慈爱的老母亲,她从不说什么,更不埋怨什么。她知道:该走的留不住,不该走的走不远,想回来的早晚会回来。

这次回村庄,我心情迫切地见到了小学同学王殿华。

当我与他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时,那感觉就像我俩紧挨着,坐在当年上学听课的课堂。在村庄里,在友情面前,所有的成长过程瞬间忽略不计,很自然地回到原生态。

他和我聊的都是村里的事,我们童年少年时的事。虽然我们都在变老,但我发现他的乡音没变,他的性情没变,他住的房子地点没变,他的生活没变。

而我常年在外奔波,不停地变换工作地,总在结识不同的人,自己似乎习惯了变换。在村庄面前,在同学面前,自己显得多么的浮躁和游移,我自惭形秽。

社会的快速发展,催生人的思想观念变化多元。我忽然发现,在这样一个需要变革的时代里,那些不变的东西,显得多么可贵、多么厚重,大地、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信仰、初心、友情……

这些都是有分量的。而那些分量轻得太多的事物,被岁月之风吹得已不知变幻了多少次,早已失去了方向和最初的模样。

当我用筷子夹起家乡那熟悉可口的饭菜,我发现,30年里我品尝过大江南北不少美食,但最惦记、最爱吃的,仍然是那杀猪菜、酱焖河鱼、山野菜、粘豆包、汤子条……

味蕾即是母爱,味蕾就是故乡。我庆幸自己仍然存有一颗回归村庄的心。

一个村庄,如果没有一棵老树,一口老井,就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村庄。

可惜,村里的三口老井,只保留下了一口。而那棵老榆树,依然静观苍生代谢,默伴岁月变迁。

打我记事时,那老榆树就参天蔽日,高大神秘。等到上小学时,伙伴儿们时不时在树干上爬上爬下,榆树钱的味道,是它最先让我们尝到的。筑在它身上的喜鹊巢,今年少一个,明年又多一个,它的身边总是不缺少鹊鸟们的欢歌。

究竟是先有村庄,还是先有老榆树?已没人说得清,但已无关紧要。在我心目中,那村庄就是老榆树,那老榆树就是村庄。100年前村庄的事,无人说清,只有老榆树说得清。老榆树的年轮里,一定记有村庄史。村和树相伴相生,村庄自然也有年轮。

在我出生前,村庄的年轮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说不清,那是长辈先人们的事,那是老榆树的事。

不过,从我出生后,特别是30年前离开,30年里偶有回来,这几十年里,村庄的年轮到底藏有多少更深、更细的年轮故事,我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有年轮的村庄如一张尘封已久、有待解密的老唱片,只要把它放在一台能读懂它的录放机上,它的古往今来,它的离合悲欢,就会倾情唱来。我愿把我的一生汇入到村庄的年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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