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的礼物

" " 范志民 1978年初春,一批老兵即将退伍。 战友们各自家乡天南地北,此一别不知何日才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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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志民

1978年初春,一批老兵即将退伍。

战友们各自家乡天南地北,此一别不知何日才得相见。分别在即的伤感,萦绕在亲如兄弟的战友们心中。尤其是想起一直兄弟样关爱我的老班长也即将退伍,我的心里甚至郁闷得有些凄然。

想当初我还在新兵连时,老班长就多次来看我们训练。他个头瘦小,十分精神,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而他对人又特别友善,让身为新兵的我一望而生好感。

一天晚上,我正爬在地铺上整理训练笔记,他走过来:“灯光这么弱,久了伤视力。起来,歇歇眼!”他又问:“半小时前那个在操场上一个人练正步的,是你吧?”

我惴惴作答,是的。下午我练得不好受了批评,过后自己再练练。他笑了:“自己给自己下口令,声音很洪亮啊!步子也踢得很有力!我就喜欢这样的兵,和我一样,向前!向前!向前!”连续说着“向前”这个词时,他是照着《解放军进行曲》的曲调唱出来的。我们都笑了。

“分班的时候,我站哪里,你就站到我身后,到我班上来!”原来,他是暗地里在为自己的班上选兵呢!

分班那天,我照他说的做了。可一位营首长指着我:“你,那个个儿大的!”又指指相邻一队,“到这儿来,做扛炮的二炮手。唉!这一队,咋全是小个个儿!”

我遗憾地没能分到老班长的班上。好在是一个排,同住一个大宿舍,也能朝夕相处。

没过多久,全团拉练。

我们全副武装急行军开进。我努力地走在队伍里。突然,防空警报响起,我开始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随着队伍跑进树林隐蔽起来。

老班长匍匐着靠近我:“行军不只是走走路,不知会有什么情况呢,随时得保持警觉!”末了又特别嘱咐一句:“尤其吃饭要抢在前头!要快!”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拉练开饭的时间十分短暂。野炊的米饭还没煮熟,紧急出发的号令就响了。有经验的老兵急忙用口缸挖饭,有的干脆直接下手抓一把滚烫的热饭丢进刚脱下的帽子里,不管生熟边走边吃上两口。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无法吃饭了。

下午走着走着,我走不动了,大腿根部越来越痛,痛得我歪着身子一瘸一拐。走在前面的老班长发现异常,放慢脚步等我跟上:“怎么,脚打泡了?”

“没有。”

“穿内裤了?”

“穿了。”

“明天把它脱掉!”

我怔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入伍后规定战士只能穿统一下发的服装,不得穿家里带的、外面卖的,包括内衣内裤。军容检查,着内裤是硬性规定,严禁挂空。一次团里来了个领导,见一新兵冬天穿得太薄,关切地问:“小伙子,冷不冷呀?”那个战士认为是检查他的着装,急忙响亮地答:“报告首长,不冷!我穿了内裤的!”

到了宿营地一检查,还真是内裤在作怪。当年发的军用内裤,因很不适用(现早已被淘汰),被战友们戏称“大灯笼”,行军中内裤荡来荡去,长途跋涉久了,会在大腿根儿纠结起来,拉锯般一步一磨搓。所以,凡走长路,老兵们都是不穿内裤的……

这诸如此类体悟出来的,灵活管用的好经验,能早一点知道,对一个战士是很重要的。

老班长有许多绝活,比如他是神炮手,也是神枪手:无后坐力炮实射,他首发命中,发发命中;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考核,次次第一。而他最拿手最让人称道的,还是玩手榴弹。他的床头底下总有一群训练用的手榴弹,他能把这些手榴弹玩出艺术的极致。

他能有序地组织使用它们:或用绳子群体编织,制成炸药包;或四个一捆,做成哑铃;或一只手一个,不高不低抛起来,让人眼花缭乱地表演杂耍。据说,这些都是他们革命老区的家乡传下的。

让我最佩服也最想学的,是他投掷手榴弹的技巧和风采。但见他右手紧握弹柄持于胸前,开始小步助跑,然后步幅缓中变大,向后侧身挥臂,接着猛然转体——一刹那间,手榴弹在全身爆发力的载带中,从平稳控制的45度角的上方脱手飞出。整个过程连贯舒展,优美流畅。个头仅有一米六五,体重不足百斤的老班长,出手即远,必达六十米开外!

我的投弹训练多次受到老班长的悉心指导,也算得到真传。我的成绩从最初三十米进至四十多米,后来突破了五十八米,实现了三连跳!投弹成绩的进步,让我获得了第一个连级嘉奖。不过,无论是投送距离,还是动作规范,我总也达不到他那样的完美境界。我就此向他讨教,他只是说:“改天送你个礼物,你自己悟吧!”

入伍第二年,我被选调到连部做文书,搬出了与老班长近在咫尺的大宿舍。文书要做的事很多很杂,老兵退伍,文书要负责为他们每一位草写鉴定、整理档案、转组织关系等等。但我一直惦记着老班长要送给我的礼物,于是早早买好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准备与老班长交换。

当我匆匆去找他时,他已在自己的床铺上坐着等我。床头柜上,立着一个裹了报纸的东西,像一瓶酒。

见我来了,他目光望向那个像一瓶酒的东西:“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然后转过头来:“一颗我平时训练用的手榴弹。”

在老班长的讲述中,我明白了他偏爱手榴弹的原因。他的大伯,抗战开始就当了地下交通员,一直到解放,总藏着一枚手榴弹。他来当兵时,大伯嘱咐他说,手榴弹是个好东西,能根据敌人离的远近投掷杀敌;即使被敌人围困了,它也能帮助你绝不当俘虏!

“大伯还送了我一句话,这句话被我刻在了弹柄上。这颗手榴弹虽然只是训练弹,也是必须按纪律列入移交的。”接着,他郑重地叮嘱我:“你在连部,我送给你保管,也算是上交了。希望你把它保管好!”

我回到连部,打开裹着的报纸,看见弹柄上写着八个字:“不弃不离,解决问题。”

这一年年底,我作为团参谋随全团开赴云南前线。出发前,我除了配有手枪,又要了一支冲锋枪,并在写过遗书之后,专门在屁股上挂了一枚手榴弹。

(作者系陆军军医大学新桥医院原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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