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不断延后的倒计时，永远在后面紧追不放的投票，为了评比第一，全家出动，朋友圈总动员，数千元投入换来数百元礼品……

投票本来是公众意愿的表达，朋友圈的投票却变了味，不仅存在安全隐患，而且逐渐演化成彻头彻尾的道德绑架和商业活动

法治周末记者 朱雨晨

8点55分，8点56分，8点57分，8点58分，看到手机上的时间跳到8点58分，北京市民徐丽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窗户前，推开窗户，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左右挥动着手臂，弯腰压腿……

做完热身，徐丽快步走回沙发坐下，手机的应用界面，早在半个小时前便设定在“我为某某代言”的小状元评选活动界面上，8点59分，界面准时进入倒计时。此刻，参与该项活动的徐丽孩子丽宝(化名)的排名遥遥领先。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这倒计时的最后一秒，由徐丽自己和大姐徐芬分别给丽宝送上50元、100元的礼物，即可锁定最后的排名。为了测试是否能够顺利送出礼物，倒计时一开始，徐丽想用1元钱先尝试一下，结果一紧张，选择了100元，还好，礼物顺利送出了。

倒计时在继续，徐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倒计时只剩最后两秒了，徐丽迅速点开送礼界面，选择了50元的礼物，点击确认——为了这次送礼顺利，徐丽特意开通了免密支付。

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徐芬，甚至比徐丽还紧张，她在倒计时前1小时就停下手中所有的活，一再确认家中的网络信号。在约定的倒计时最后一秒，她给丽宝送出了150元的礼物，比原定的多了50元。

礼物及时送出，倒计时也刚好结束了，丽宝的排名稳居第一。徐芬松了一口气，徐丽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家人们的期待。徐丽截了屏，分别发到丽宝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的家族群中，“大功告成了”，她说，还附上了灿烂的笑脸。

倒计时又开始了

结果，徐芬的儿子告诉徐丽，倒计时还没有结束，又开始了，而且排名在后面的正在往前赶超。

徐丽再次打开评选界面，发现新一轮的倒计时正在继续，她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立刻打电话给姐姐和外甥，嘱咐她们千万不要再花钱送礼物了。

挂了姐姐的电话，徐丽立刻联系了学校老师，指出这其中必定有诈，要求老师立刻制止。

彼时，倒计时的界面，60秒倒计时结束后，开始了30秒倒计时；30秒倒计时结束后，开始了15秒倒计时；15秒倒计时结束后，又开始了10秒倒计时，原本排名第四的少宝迅速反超，跃居第一。

徐芬和儿子不甘心，她们瞒着徐丽，在这一轮又一轮反复进行的倒计时中，一次又一次给丽宝送礼物，前前后后花了1000多元。

平时徐芬就十分疼爱丽宝，甚至比亲生儿子更甚，而平时相隔太远，难得为孩子做点事情，此次孩子参评代言，徐芬一心一意想帮孩子赢得评比。

最后一次10秒倒计时，徐芬一下子送了300元的礼物，最终将选票锁定在16500多票，比后来居上的少宝多了500多票，拿到了第一名。

第一名的奖品，其实只是一辆价值几百元钱的自行车。而徐丽的家人、朋友先后给丽宝送礼物花费的钱已多达2000多元。

被“抬”上去的评选

7天前，当徐丽第一次看到“我为某某代言”的小状元评选活动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活动是丽宝参加的一个课外班学校举办的，目的是通过评选活动为学校做宣传。

这样的网络拉赞评选活动，近年来可谓层出不穷，而徐丽并不怎么看好。

“大多数投票的人，对竞选人根本就不认识，并不知道竞选人的真实情况，我觉得，这样的评比不真实，也没有什么公平性可言。”徐丽说。

1天后，学校老师私信徐丽，阐明这是学校的宣传活动，学校已经帮丽宝报名了，希望徐丽多多支持。

这下子，徐丽不好再置之不理了。

前段时间，刚好赶上北京流感爆发，丽宝所在的幼儿园有许多孩子也得了流感。于是，徐丽将孩子寄托在课外班学校一个星期，学校给孩子上课，帮着带孩子，还管饭，一天只算两节课。

“老师对孩子很好，孩子也喜欢老师，喜欢上这个课外班。”感觉自己欠了学校、老师人情的徐丽，于是转发了评比活动到朋友圈，邀请亲朋好友来给孩子投票。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徐丽的想象。

徐丽的多年好友、丽宝的舅舅刘新，收到徐丽的微信后，不仅给丽宝投了票，而且还一下子给丽宝送了500元的“火箭”礼物。

徐丽从没想过花钱给孩子拉选票，看到刘新送的礼物之后，她把刘新痛骂了一顿。

刘新也很无辜。他说，他送礼物的时候，并没有搞清楚这500是代表500票还是500元，因其微信开通了免密支付，他一点确认键，就成交了。

而丽宝瞬间多了2500票，刘新的这个礼物，让丽宝一下子跃居排名的第一位。

亲情选票遇上了“贼”

这些年，徐丽和丈夫独自带着孩子在北京打拼。

孩子姥姥姥爷在河北，爷爷奶奶则在东北老家。老人们虽十分疼爱丽宝这个乖巧伶俐的孙女，但平时聚多离少，能为孩子做的并不多。

这一次孩子参评小状元，一下子点燃了家人们的热情，人人都想给孩子出一份力。

家人朋友的努力，加上刘新无意间送的礼物，徐丽发朋友圈的第一天，截至当晚11点多，徐丽睡觉前，丽宝稳居得票第一名。

蹊跷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原本远远落后于丽宝的青宝，却超过了丽宝。

丽宝家族群里顿时沸腾起来，老人们纷纷表示要继续为丽宝拉票。于是，新的一天拉票行动又开始了。

让徐丽感动的是，就连因病卧床多年的老姨父，为了帮孩子拉选票，竟也挣扎着起来去敲邻居家的门，让邻居帮忙转发投票。

一天的努力下来，丽宝的票又上去了。临睡觉前，丽宝家族群里，大家鼓掌相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青宝的选票又超越了丽宝。

徐丽一开始并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想，这个青宝家人为何要紧咬着自家宝宝。

不服气的丽宝家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拉票。这一次，甚至有人到街上去找陌生人来帮忙投票。

结果，当晚得了第一的丽宝，第二天又被青宝超越了。

徐丽一看，急了，“哪有这么玩儿的”。徐丽让丽宝爸也发朋友圈帮孩子拉选票。

丽宝爸于是在朋友圈和同学群里都转发了这次活动，帮丽宝拉选票。

丽宝爸一个欠债多年未联系的朋友，先后给丽宝送了400元的礼物，让丽宝的选票一下子又稳居第一，并且落了青宝一大截。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青宝又超越了丽宝。

被点燃的情绪

这已是评比活动的第六天，丽宝家人的情绪彻底被挑起来了。大家纷纷表示，一定要帮丽宝拿到第一。

远在深圳，平时鲜少联系的丽宝爸的二叔，给徐丽发过来500元红包，让徐丽必要时给丽宝送礼物，嘱咐一定要帮丽宝赢得这场评比。

于是，评比的最后一天，便出现了开头的一幕。徐丽和家人都卯着劲，要为丽宝赢得这次评比。

结果却又一次超乎徐丽的想象。

当反复出现倒计时时，徐丽意识到，这几天自己和家人可能被“算计”了。

几次反复倒计时的结果，原本一直紧咬着丽宝的青宝排名第四，而原来排名第四的少宝则跃居第二。丽宝则因姨妈的不放弃，最终赢得了第一。

事后，徐丽联系青宝和少宝家长，对方均表示从没给孩子送过礼物，对这几天的蹊跷排名情况也一无所知。

“综合各种情况，我认为，这是明显的诈骗。”徐丽要求学校立即报警。

学校老师对徐丽说，他已跟对方翻脸，也骂了人，还向警方报警了，但因数额小，警方无法立案。

“我特别生气。如果说是我自己被骗了，我还能忍一忍，可是被骗的是我的亲戚朋友。”徐丽认为，第三方平台正是抓住了亲人朋友想帮忙、愿意为孩子付出的心理，玩起了这样的诈骗游戏。

徐丽原本坚持要亲自报警，但是她也很矛盾，如果坚持报警，势必牵扯上学校，而丽宝又特别喜欢这个课外班，以后丽宝还是要到学校上课的。不报警，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最后，我们都是瞒着老人的，老人至今还认为是他们帮孩子拉票赢得了这次评比。”徐丽说，为了这次糟心的事情，过年都没有过好。

专家：朋友圈投票漏洞多

事实上，朋友圈投票已泛滥成灾。

打开朋友圈，隔三岔五总会收到朋友发来的“拉票”链接，言辞恳切，似乎，孩子的未来，就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那一票。

然而，朋友圈投票实则已失去了公平意义，还存在许多危险漏洞。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表示，朋友圈这种熟人社会的拉票，是一个虚假投票，它滥用了这种社交圈。

这种投票存在着很多的危险漏洞。朱巍举例说，微信朋友圈的投票链接，用户点进去之后，往往需要以关注某个公众号，或者提供个人信息为前提条件，才能进行所谓的“投票”。

而反观投票举办者，几乎都是商业机构。也就是说，这些商家通过所谓“投票”的方式，用最廉价的噱头，换取了用户最私密的个人信息。

当用户投票结束后，“授权”给商家的这些个人信息就是羊入虎口，轻则是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推送，重则就是利用用户个人信息进行的“精准诈骗”。

朱巍表示，投票本来是公众意愿的表达，朋友圈的投票却变了味儿，不仅存在安全隐患，而且逐渐演化成彻头彻尾的道德绑架和商业活动，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朱巍认为，这样的投票已经失去了公平的意义，完全都是按照人脉去拉票，所以并不存在对一个作品或者人真实的评价。

而朋友圈投票数量可以“买卖”，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一是通过网络刷票的公关公司，以钱换票大行其道；二是通过平台真金白银购买礼物，换取对应票数。

“无论哪种形式，都是在商言商，唯一缺位的就是‘公平’二字。”朱巍说，说到底，很多朋友圈投票已经成为灰色产业，链条上的组织者、技术开发者和运营者都有巨大的利益空间。

朱巍指出，从法律层面说，拉票本身确实不违反法律，不过其中几个环节却极有违法可能。

朱巍说，刷礼物换票或奖品环节，非常类似于已经喊停的“一元夺宝”等形式，组织者若有高比例抽头，则有可能构成赌博罪或开设赌场罪。

至于投票中商家获取的公民个人信息和关注公号可能产生的安全隐患，网络安全法、侵权责任法、刑法及其相关司法解释都作出了非常严格的规定，触犯者将会受到惩处。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为化名)

责任编辑：马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