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食色两相 | 花城新刊 · 青年作家小辑

食色两相 (小小说四则) 水 鬼 选自《花城》2019年第1期【青年作家小辑】,责编杜小烨,点击文末



食色两相 (小小说四则)

水 鬼

煮 竹

山道有一口井,一个僧人用钵舀了井水坐在一块溜光的石头上喝。山下是悬崖,临大江,江水拍岸的声音听得僧人发寒。

水还没喝光,上来一个打鱼的,挑了几尾鱼,见到僧人在喝水,喉咙焦干,就问僧人哪里有水。僧人指着一个方向,打鱼的顺眼走过去,只见几块枯石码了一圈,水面陷得有些深,伸长了手臂到井中,井水正好没过半截手指。打鱼的缩回手,吮了一口湿手指,走到僧人身边,笑脸搓手问僧人借钵舀水。僧人推说钵里沾有他的口水,打鱼的说洗洗就是。僧人大口喝了剩下的水,捏着钵随打鱼的一块站到井边。打鱼的用钵舀了水上来,水像牛乳一样白,又低头看井中的水,清冽能见到井底的石子。

“这水怎么是白的?”打鱼的平端着水问,僧人有些不耐烦,说:“你喝还是不喝?”

“喝,你喝得我也就喝得。”

水甘冷熨齿,打鱼的连着喝了满钵,抹了一把嘴巴,将钵递给僧人。那钵有烧过的痕迹,黑得发亮。打鱼的说:

“师父是要过哪里去?”

僧人说:

“搭船回——回家。”

他原本要说回寺,但寺庙已经废于兵火,众僧都散了。打鱼的念着“回家”,茫然看着山下大江,说:“早上我在江边打鱼,见到一只大船,船上铺土种了许多瓜果蔬菜,我看里面足足住得有二十户人家。”他叹一口气:“这兵乱,真是把人给逼到江上去住了。”

僧人遥望大江,也跟着叹气,想起自己白天搭船过来,窝在船中小睡时,迷迷糊糊中,左手先是一阵热,触到了不知什么东西,片刻又骤然冷了下去,醒来发现是一个穿得很破的人,光腿搭在自己的手上。他要将那人的腿移开,怎么也移不动,只得费力抽出手来,那人身子滑在船板上,腰还是弓着的样子,一双脚硬硬地折在空中。众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用手探了脉搏鼻息,一个人说:

“死了。”

人要死就发热,热一过,人就死。僧人诵起佛经为他超度,船夫听到响闹,走过来,看着说:

“里面有认得他的人吗?”

众人互相看,半天没人应,船夫就拖着他,到了船尾,一脚将他踢进了江水中。僧人大叫一声,伸出手,船夫回到船中,冷着脸对他说:

“怎么,你还要给他收尸?那我捞上来,你给带回去?”

僧人听船夫这么一说,垂下手,什么话也没说,坐下靠在船舱上发呆。饥荒、战乱,大家见惯了死人,脸上没有表情,各自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打鱼的问僧人住在哪里,僧人说就住在山下。两个人叙说了一阵,打鱼的肚子有些饿,提着几尾鱼在僧人眼前晃,说要借僧人家的灶烧鱼吃。僧人领他到自己竹片织的屋中,生起火来。打鱼的正要取鱼剖开清洗,僧人拦下说:

“我这里有吃的,鱼你带回去,留着吃,这么远打那几条鱼也是不容易。”

打鱼的很感激的样子,搓着手说:“那好,那好。”

他环眼在屋中看,空荡荡的,并没见到什么吃的。僧人把钵架在火上,摘下挂在壁上的柴刀,将屋外种着的竹子砍下一株,剃了枝叶,进到屋里把竹子劈成一块块,洗净后捞出一把,丢在钵里煮。

打鱼的看得目惊口呆,没煮多久,僧人揭开盖子,递给打鱼的一双筷子,说:

“吃。”

打鱼的接过筷子,试着夹起一片,竹片已经发软,轻咬一口,味同鲜笋,就大口吃起来。一气吃完,肚子已经充实,缓了一阵,看着那口钵,仿佛知道了当中的窍门,说:

“师傅这只钵,真是个神物,那么老的竹子,都能给煮成笋子一般嫩,我想,怕是什么东西都能煮了吃吧?竹子、树、野草、石头、土,真好,再不担心没吃的了。”

他看着自己走了老远的路,辛苦打上来的几条鱼,怪笑了一下,拿起一条鱼,硬了手脸,僧人见到他的面目,大吃一惊,张着的嘴巴忽然一条鱼游了进来,动弹了一阵,没多久僧人就软了手脸,倒在地下。

打鱼的用冷水浇了钵,洗干净用布裹了正要带走出门,一个人影朝屋子走来,打鱼的忙将僧人拖进卧房,隔着一张竹帘往外看。那人进到屋子,叫着:

“师傅在家吗?”

打鱼的哑着喉咙说:

“在,什么事外边说吧。”

那人立在屋中,很恭敬地站着,说:

“寺庙都给烧没了,我四处打听,听人说这里住着一位高僧。”

打鱼的听他这么一说,心就松了,清着嗓子说:

“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一阵没发声,突然伏身跪在地上,几乎要哭起来:

“我杀了人,我自己是个该死的人,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动气杀了别人,我这脾气,自己恨死了自己。我去官府投案自首,可人家说我杀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外边整天都有人在杀人,我们自己都经常好人坏人都杀。官府没理我,这世道已经坏成这样了!”

那人叹气起来,接着又说:

“官府不管我,我就找到那个人的妻子,我说你男人是我杀的,你把我杀了吧。我给了她一把刀,坐在凳子上等她,可她只是哭,怎么也不敢下手。师傅,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才好。”

打鱼的只想将他打发走,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该死?”

那人说:

“我自然该死。”

打鱼的说:

“你看到了吗?桌子上有一把柴刀,你既然觉得该死,就把脖子割了。”

那人抬眼往桌上看,取下柴刀捏在手里。打鱼的听到外面声音有些乱,没多久什么声音都没了,他走出去,那人睡在一地的血中。他回到卧房,大力从僧人嘴里拔出那条鱼,用草穿了,随另外几条一起挂在肩上,捏着钵翻山越岭急步往家中赶。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花城》2019年第1期[青年作家小辑],责编杜小烨,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即可购买纸刊。】

作者简介

水鬼

89年出生于湖南沅陵,2010开始小说写作,作品见于《湖南文学》《天涯》《大家》等杂志,现居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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