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祖国】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振义教授:77年从医路,我只想解决病患的问题

我生于1924年,在解放前夕的1948年从震旦大学医学院(今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毕业,今年是我和医疗

我生于1924年,在解放前夕的1948年从震旦大学医学院(今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毕业,今年是我和医疗相伴的第77年了。这些年来,越来越多人问我从医的感想与经验,我想,所有一切的努力与成果都离不开为“解决病患的问题”而服务的初心。今年我马上就95岁了,所以希望有更多青年人能牢记这句话,我们大家一起共同奋斗。

科学救国,学医救人

我出生在上海法租界一个富裕的家庭,但童年的时光伴随着战火纷飞。1932年,上海爆发“一·二八”事变,在家中我们都能听见隆隆炮火声。当时我心里就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外国人要侵略我们?父亲告诉我们8个兄弟姐妹,“落后就会挨打,所以一定要科学救国,好好念书才能为国家做贡献。”他还告诉我们人生的准则:做老实人、讲老实话、认真念书、勤恳工作。因此,在那样风雨飘摇的年代,除了最小的妹妹进了文工团,我们7个兄弟姐妹都从国内著名大学毕业。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除了读书之外,还有许多兴趣爱好,比如踢毽子、弹皮弓,父亲告诉我,玩和学并不矛盾,重要的是要不断发现问题并提出思考。7岁那年,我的祖母突然患了伤寒,病势凶险,虽然请到了沪上知名的医生前来诊治,但限于当时的医疗水平,祖母最终还是未能得到救治。怎么会得这个病?为何不能治疗?其他患者也是一样的结果吗?因此1942年,我免试直升进入震旦大学后,选择了医学专业。一方面是因为父亲希望我们几个子女中能有一人从医,另一最重要的原因是,当医生可以救很多人。

从血友病诊治到白血病诊治

大学毕业后,我就进入广慈医院(今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工作。1952年,医院内科细分出消化、心血管、内分泌和血液4个专业,我在著名内科专家邝安堃的指导下,进入了血液学研究领域。当时,医院的牙科收治了一些患者,在拔牙后出血不止,却找不到原因。我查阅了许多外文杂志后才了解到,血浆中凝血因子的高低值是出血的关键,但一般实验室检验无法发现,需要用凝血活酶生成试验,其中一个步骤是将硅胶涂在玻璃管壁上。但是,国内没有这种材料,我就尝试用石蜡替代,没想到成功了。这样一来,我国就有了自己诊断轻型血友病的方法。

1953年,我报名参加了抗美援朝医疗队。在黑龙江省勃利县后方医院时,有60余名志愿军战士集体出现了咯血、头痛等症状,初步被诊断为结核性脑膜炎。但我想,结核性脑膜炎并非传染病,为什么大家会同时患病?我想到之前在文献里看过一种肺吸虫病,与战士们的病状极为相似。果然,我把他们咳出的血痰拿到显微镜下观察,发现了虫卵。

1965年,学校受市卫生局委托,在嘉定开办上海半农半读医专学校,我根据安排,到学校开始做一些基础研究的科研。“文革”结束后,我回到医院,除了继续研究血友病的诊治方法外,又注意到了一种新的疾病--白血病。看到这么多病患在痛苦中离世,我坐不住了,除了查房、问诊的时间外,我都埋头在国内外的学术文献里,希望找到突破口。

“灶披间”里起步的大胆研究

改革开放第一年,我在文献中读到,以色列专家在小白鼠身上试验成功,白血病细胞能在一定条件下发生逆转,变成正常细胞。我向医院申请了只有四五平米的“灶披间”,带着学生们,就用显微镜做白血病细胞诱导分化的研究。虽然我们不断尝试,但一直一无所获,直到1983年,我再次从文献中看到一位美国专家的报告。文章说,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在一种叫做“13顺维甲酸”药物的诱导下,会向正常细胞逆转。但是,当时国内没有能合成这种药的厂家,且进口价格高昂,唯一能找到的维甲酸是上海第六制药厂生产的“全反式维甲酸”,我就拍板用它来试验。其实,支持我的人并不多,许多人都说我在胡闹,因为这种药是用于皮肤病治疗的外涂药物,但我还是坚持要做。终于在半年后,它的分化诱导效果被确认了。

1985年,我的夫人告诉我,科室里收治了一位5岁的小患儿。夫人谢竞雄是我的大学同学,在上海市儿童医院工作,也是一名血液科医生。这个孩子患的正是APL,当时所有的治疗方案已经束手无策。很多人劝我说,你已经功成名就,万一用这个自制新药出了什么事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但我相信科学,相信试验结果,我们顶住压力,和孩子的家长恳谈,口服全反式维甲酸治疗APL第一次有了临床应用。

7天后,奇迹真的发生了,孩子的症状明显好转,一个月后完全缓解。科室里的年轻医生也一下子有了信心,骑着自行车在全市找到了24个病例,用药后最终治愈率高达90%以上。1988年,全球血液学顶尖刊物《Blood》(血液)刊发了我们的研究成果,外国专家一开始都不相信中国医生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论文被编辑压了一年。之后,美国、法国等国家先后派人前来学习合作,他们亲眼见证了原本三四天内就会出血死亡的患者转危为安。这项成果终于得到了国际认可。

做“清贫的牡丹”

1994年,我获得国际肿瘤学界的最高奖--凯特林奖,此后,我当选为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当时我已经70岁了,早过了该退休的年纪了,但我只是“退居二线”,把更大的舞台留给陈竺、陈赛娟他们和更多的青年人。我一辈子没留学,没有啃过“洋面包”,如果到了如今的新时代我还在占着上海血液学研究所领导位置不放,那不就完蛋了吗?一个好的团队,必须要有年轻血液。

我在不止一个场合说过,我只是攻克了一种白血病,还有很多种分型等待我们去研究。2003年,我自创了“开卷考试”,不是我考学生,而是学生考我。科室里的青年人把临床中碰到的疑难病例搜集起来,提出问题,每周四我给他们解答。这些学生现在都是医院的骨干,非常繁忙,而我现在相对空闲了,可以成为他们的眼睛,用我的知识和经验进行筛选分析,节省他们的时间。

这些年,“转化医学”成了发展主流,我和青年人说,我们要利用好“网络转化医学”,“开卷考试”就是这样的形式,我们通过网络上既有的研究成果作为基础研究,再来解决自己临床上的问题。就拿肥胖引起血栓这个问题来说,2017年的最新国际研究成果指出,肥胖人群和正常人群的脂肪组织不同,会促进血栓。它的成因机制我们没有研究过,但这个结论能很好地解决临床问题,这就是医生需要去做的。

我家客厅里只挂着一幅白牡丹的油画,牡丹是国花,象征雍容华贵,但是,这幅画叫《清贫的牡丹》。我告诉自己,“胸膺填壮志,荣华视流水”。如今,我们的医学发展正在迎来更好的时代,但医者必须牢记:有好心,没有好的医术,救不了病人;有好的医术,但没有好心,可能还会害病人。我们从病患那里获得了力量,所以必须将自己的全部回输给他们。我相信,青年一代中国医者还会继续取得更多好成绩,攻克更多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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