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得吃饭，吃饭就得挣钱，挣钱就得上班。上班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个不上班的人总是让人瞧着不顺眼，为他急……

上班和自由职业

人得吃饭，吃饭就得挣钱，挣钱就得上班。上班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个不上班的人总是让人瞧着不顺眼，为他急。当然啦，现在有了所谓的自由职业。自由职业者便是那些不上班但可以挣钱的人。实际上，他们上自己的班，只不过没有点卯打卡的规矩，时间是由本人控制的。就其工作量而言，自由职业不一定就比上班的职业小，也许还更大，但人的精神状态却不尽相同。被动的工作和主动的工作有它们不同的意义和效果，这是不言而喻的。

上班的工作有它的坏处，就是被动。当然也有它的好处，就是安全和较小的风险。当年我们国家很少有自由职业，大家把进单位上班叫做“铁饭碗”，意思是颠扑不破。只要你有班上，就可以一上就是一辈子，退休以后甚至可以把这班传给儿女。如今自然不成了，但上班一族还是相对安全和较小风险的。至少在你上班期间是有钱可挣的，该有的福利也全都会有。这几年报考公务员热门起来，那可不是简单的怀旧，而是经过时代的动荡，人们开始向往有保障的稳定了。上班的人虽然收入比老板、经理、领导低，并且会遭遇上级的白眼、小鞋，但他们不用承担或者较少承担相关的责任，这一代价是需要付出的。

上班的另一个好处或者坏处，就是过上了某种集体生活。人是群居动物，缺少集体生活就会很不对劲。单位、机关或者公司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是一个小社会。同事或员工之间的相互合作、竞争、拆台、援手、流短飞长、彼此攀比、裙带关系……然而这个小社会毕竟过于小了，有点儿像农耕时代的自然村落，还没有自然村落的广阔天地。大家的距离太近，利害捆绑在一起，更加的尖锐和赤裸。完全融入上班生活里面的人不免忘记了外面的大世界。因此，上班归上班，下班以后还得找一些不在一起共事的朋友，吃吃饭、聊聊天，或者随便干点什么。没有同事以外的朋友的人是很悲哀的，虽然他有一种集体生活，但不完全。机关、单位或公司再温暖人心、应有尽有，也不过是符合人性的正当的集体生活的替代品。理想的集体生活应该是更宽阔和更丰富的，它既有相互合作的方便，也有无功利目的的放松。尤其是这后一点滋养着人心，对人的精神生活而言必不可少。

自然，自由职业也有它的好处和坏处。它的好处就是主动性，有一种为自己而工作的良好感觉。来自外界的控制变成了自我约束，但如果自我约束无效，就浪费了来之不易的自由。对别人我们不能原谅，但对自己却一再原谅……这些就不说它了。在自由职业生活中，基本的安全没有保障，它是无底线的，跌落能够直达深渊，一蹶不振。当然一旦升高也可以很高。这就不禁激发了人的生存意志以及各种潜能。自由职业有点儿像赌博，自己冒险的同时会带来更大范围的不稳定，甚至波及家人以及周围的亲友。

在精神生活方面，自由职业者容易产生自闭、孤僻的症状，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他没有被机关单位或公司的集体生活所毒害，但有可能画地为牢，变成一个和社会现实不相容的人。当然也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四处招摇、混个脸熟。上班的人往往会把同事当朋友，而自由职业者则有可能把亲戚朋友有来往的人当成潜在的合作伙伴，在交往中充满了功利目的。这也是对人际关系的一种毒害。从小社会跳入了大世界，却以为大世界是一个大公司。

对上班的人而言，也许在追求安全和稳定的同时，应该注意保持多方面的爱好和热忱，保持智力和创造欲望，而不仅仅将能量用于人事。在机关单位或公司以外，无功利的人际交往尤其重要，可作为对上班生活的清醒剂和清洁剂。要有局外人的观感，切不可以单位为家。要有单位以外的生活，不完全是家庭生活，更不是节假日的时间概念。节假日从原则上说不是用来平衡上班的，或者用于上班的能量补充。它不应该附属于上班，而应该有独立和持续性的内容。换句话说，将上班为主节假日为辅的意识转变为节假日为主上班为辅的意识。再说一遍，这不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一个质量概念。到底是放假为了上班？还是上班为了放假，好干点儿别的正经事？你琢磨琢磨吧。

对于自由职业者而言，在追求主动性和无拘束的生活同时，也许需要强调脚踏实地，要有对自己的和对别人的责任意识。并且，既然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得准备付出代价，要有这样的估计。再就是集体生活依然重要。离开了单位的集体不是龟缩进洞穴，而是迈向更大的世界。最好是能够自由地出入其间，这才算得上真正理解了自由职业对于人生的意义。

总之，在我们命定的生活中，存在着不能承受之重，也存在着不能承受之轻。需要的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无论在哪种生活（上班的或自由职业的）中都能具有优良的平衡能力和眼界。不被重压垮，轻也不能使我们连根拔起。

选自《一条叫旺财的狗》

作者: 韩东

出版社: 重庆大学出版社

编辑 |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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