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与残忍的日本文学

近日读罢《挪威的森林》,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没有优美华丽的言词修饰,却自始至终将人压抑在不可名状,不知所以的层层哀伤之中。细细读来,书中出场的每一个人物,又有几个不是病态的呢?无论是因好友自杀陷入死亡沼泽无法自拔的渡边,男友死亡又与其好友发生关系心生愧疚不能自我救赎的直子,还是屡次经历死亡以致麻木,对现世强加之事极力反抗却也活力四射的绿子,全力夺取蔑视世俗无人理解自我压抑却也放荡不羁享受生活的永泽……死去与存留,表象与内在,所有的角色,实际上一开始就营造了阴冷与悲哀的氛围,散发着孤独与死亡的味道,赤裸裸的消极现实,令人不得不直面死亡。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如此说来,生就是死,死即为生,死,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那么,死去的人,为何还无限“折磨”着在世的人呢?怕是因为,他们都在持续地“自我囚禁”。

我们都清楚,死亡是一切存在事物的最终归途,无论世事如何演变,生物的实际存在都将最终退场,真正经久不衰的,是冰冷的符号。因此,不必自我否定,无论谙熟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毕竟,我们都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情感生物。这是生命强加给我们的情感赋予与情感遗失,所有人都不能幸免,这也是最接近死亡与失去的时刻。

虽然整本书洋溢着绝望的气息,但不可否认,村上实际上是在宣扬一种隐秘而积极的价值观----终使所爱之人死去,活着的人也该好好活着。

渡边带着挚友死亡的阴影一边沦陷,却也一边成长,这样的成长,艰辛得令人绝望,孤独得令人窒息,就像迷失在潮湿阴暗的大森林里,不知来处,不明归路,几乎要放弃,却又未曾放弃。所有的文字,缓慢地让人的整个心沉浸在无情的死寂之中,但最终又温柔地将人引导出黑暗的境地,让人慢慢理解成长,慢慢接受死亡。

有人说,读村上,觉得是在读自己,是在叩问自己的心灵,倾听自己心灵的回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游历,看到的是我们自己。我深以为然,渡边面对挚友死亡选择封闭自己的孤独与绝望,成年期对性的冲动与渴望,面对世俗丑恶之事的不屑与蔑视,成长中的迷茫以及与周遭脱节的无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的样子。

村上的《挪威的森林》让我深刻体会了一念之间的死亡与救赎。我渐渐认为,日本作家似乎更擅长刻画深刻的人性,他们对人性的冷静观察和深刻反思常达到令人震撼的地步。可日本文学更多的,是带给我一种很残忍的感觉,既折磨读者,也虐待自己。他们大多都以极其平静的口吻叙述一个原本令人极其痛苦的故事,但那样的云淡风轻,却使痛苦更甚几分,深入骨髓。每一句看似温暖的话语,都是在凌迟人的心。

残忍的日本文学对“美”的无限追求也是极令人敬佩,如渡边淳一的《 失乐园》,凛子与久木为避免已达顶点的爱情落入生活的俗套,最终选择在最好的时刻与最爱的人一起死去。爱的极致与极端,身体的依赖继而带来心灵的依赖,对情感变化和莫测未来的不信任,无法再进一步表达的爱,无法忍受平庸的爱,爱到最后,就只有破坏,才能永留。这种对短暂之美愿意用生命去追随和祭奠的勇气,大概是最干净纯粹的信仰了。

日本文学的爱情小说大都离不开性,这也是有部分人不钟意日本爱情文学的原因,认为其过于赤裸地描写性,显得低俗。尤其在中国“四书五经”“三从四德”封建保守的价值观几千年的束缚下,性是多么令人谈之色变,黑暗肮脏的东西。但事实上,性是人性的一部分,它同贪婪,懒惰一样,都仅是人性的一个组成部分,无所谓高低,无所谓贵贱。日本文学中将性看做是神圣的——如果人的存在是个奇迹,那么作为人的附属品--性也该是神圣而非下流的,所谓黄暴肮脏,不过是本就内心肮脏邪恶的人赋予的畸形意义。

不得不说,残忍的日本文学带给人的思想侵蚀度也很大。初读《失乐园》,给了我很大的思想冲击——两个相爱的人为何不继续幸福生活下去?但深入理解后,我无比同情,这样高于世俗高于人性的爱情,令人震撼,而我对日本性的自我说服也扩大到我自己都未曾知晓的范围,但一个人无论对性有多么开放宽松的理解与赞同,骨子里的传统认知是无法改变的,这样执拗的信念在《挪威的森林》中渡边与大其十九岁的玲子发生关系后赫然醒悟,这种突破伦理道德界线的性,我想,谁都不能接受。我逐渐发现,前文渡边永泽在外厮混时的性,我下意识地选择了理解,认为这是对当前生活的拯救,可性不该是这样。

人性中,性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无法言说,更无从说起。

有人说《挪威的森林》没有跳脱出村上本人的性格影响,甚至随便一部作品,都能窥出其本人的情绪来,作品中私人东西太多,缺乏普世性,这也是他一直未能获得诺贝尔奖的原因。可我想,大概正是因为这类未能跳脱出自己私人情感的作家写出的“私人”作品,我们才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直面自我,而不必去攀登那些遥不可及,懵懵懂懂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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