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朱晓玫:人生就是永无止息地演奏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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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中国钢琴家朱晓枚获得了国际数字音乐联合会颁发的一个特殊奖项,这个奖项的获得是因为她为埃森哲音乐录制的巴赫音乐专辑。为此,国际数字音乐联合会的评审员尼古拉·卡托对她做了如下采访:

我读过您的自传,其中您谈到‘演奏者不仅要在音乐的世界里去寻求合适的弹奏速度,同时也必须在生活中去寻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一个很聪慧的问题,我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回答您。要想找到合适的弹奏速度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练习的。如果你能够把一首曲子弹五年,你就会找到它。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如果弹奏的速度不合适,听众就不会与你同步。因此,对它的把握必须不偏不倚,恰到好处,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则需要经历一条漫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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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观点是如何影响您的演奏方式的呢?一旦您找到合适的速度、音色、乐句,它们都不会再改变了吗?在每次弹奏练习中或在不同的音乐会中,它们都是一样的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非黑即白,真实的状态处于二者之间。它取决于演奏环境,例如:在音乐厅演奏,如果空间是小的,与观众交流起来就容易一些。然而,即使有所改变,变化也不会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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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朱晓玫专访

Q: 这么说,观众对您而言是很重要的。

A: 非常重要!许多同行并不认同这一点。他们说,我弹奏我自己感受到的。但是,如果你不为观众演奏,那待在家里自己弹比较好!我需要观众来帮助我。

Q: 教学是与大家建立联系的一种重要的方式。

A: 我也这样认为。我们只是每天在家自己练习,但是我们也必须学会引导听众。许多音乐家演奏得很好,但是缺乏感情。这样的演奏不能够把情感传递给听众,因此,大家会感觉疲惫、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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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您的音乐生涯的关注点主要在‘巴赫’的作品上,为什么呢?

A: 这有时无法解释。我还在音乐学院学习的时候,每天练琴5-6个小时,直到筋疲力尽为止。但是,我弹奏的最后一个作品往往都是巴赫,因为它会给予我更多的能量。即使是在劳动营锻炼的时候,我仍然去弹奏巴赫,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才能维护住自己的人格与尊严。每当我弹奏‘巴赫’的时候,我都停不下来,而且,我将一直弹下去……

Q: 在您的书里还有这样一句话:“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当您在研习一部作品或在公众面前演奏时,会偏属于哪一种个性呢?是前者的刚强?还是后者的柔弱?

A: 这句话源自中国最著名的哲学家老子(译者注:《道德经》76章)。我离开中国的时候,对他一无所知,因为《毛泽东语录》中没有这方面的内容。每一部新的作品,我都至少要练习6个月,要是长一些的作品,至少会练习5年。或许我不够聪慧,需要更多的练习。于是,我的《哥德堡变奏曲》与《赋格的艺术》就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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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您是否会觉得《赋格的艺术》不是真正的音乐?只是理论式的呈现?

A: 我同意这个观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敢去触碰这部作品,因为我不理解它。但当我开始研习它的时候,我意识到:时间是最好的钥匙。当你付出大量的时间去练习的时候,作品的思想与内涵就会慢慢地在你的内心里生根发芽。我非常感动,我有一种感觉,它一定还会继续不断的发展下去。这部作品我在公众场合中只演奏过五次,但要使大家理解这部作品,对我而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Q: 事实上,这是一部没有完成的作品。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它才更迷人呢?或者更需要人们去解惑呢?

A: 作品没有完成才更好啊!它让我想起中国的一句哲语,即永无止境。也许巴赫有意而为之:在最后一首赋格的起始部分,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并不想完成这部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经常开玩笑地说:巴赫是佛!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那么喜爱巴赫的原因。他属于不同的宗教,他属于全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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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对于今后几年的发展,您有哪些想法呢?

A: 我想要到尽可能多的国家(现在计划有25个国家了)里去演奏巴赫的作品,尤其是《哥德堡变奏曲》。我想要给不同的人群演奏:商人、无业人员、罪犯以及从属不同宗教的人们。当然,我愿意在中国演奏得更多一些,上一次回国演奏的经历是非常棒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音乐厅,但是整场音乐会他们都很安静。最后,我们还售卖了300张《赋格的艺术》专辑!录音公司告诉我,这样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Q: 哪一种感觉更接近舒伯特?

A: 只有‘朴素’这个词才能抵达他那情感的高度,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作曲家非常稀少。他的音乐是朴素的,没有一点儿人为的痕迹。为了把它弹奏好,演奏者必须清空自我。

Q: 您怎样看待古典音乐教学在中国的发展?

A: 特别好!有很多人在学习钢琴。当然,这其中还存在一些问题,仍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例如:通常情况下,他们只寻求一些弹奏技巧;他们想把声音弹得大一些、快一些。那种感觉就像:我想要与同学比赛,看看谁的八度弹得更快。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音乐要让大家的内心有所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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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您怎样看待国内著名的青年钢琴家的演奏呢?如:朗朗、李云迪、王羽佳?

A: 是的,他们的演奏能力是惊人的。即使是到了现在,他们的专注点主要还是在追求精湛的技术上。但是,也许等他们年纪大一些的时候,或许会对这样的追求感到厌烦吧?谁知道呢?

Q: 如果您遇到了巴赫,会对他说些什么?

A: 首先,我会对他解释中国是什么,中国在哪里(大笑)。然后,我会告诉他,中国人是多么喜欢他的音乐;在困难时期,是他的音乐让我们有勇气继续存活下去;最后,我还会问他,是否满意我对其作品的演绎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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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如果在节目单中只能保留一首作品,您会选择哪个?

A: 噢,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也许是舒伯特的《冬之旅》,但是我不能忘记任何一首《哥德堡变奏曲》,30年前它挽救了我,现在,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然而,我也离不开莫扎特和贝多芬!噢!我快要哭了,但是……我还是很明确,我会选择《哥德堡变奏曲》。

Q: 在您的音乐生涯中,已经举办了几百次的音乐会。您还记得哪一场是最难忘的吗?或者说是最成功的吗?

A: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大概有3次,在那3次演奏中我都体验到了很特别的感觉。最特别的一次发生在法国的一个教堂里,在那里,我感受到了我的内心与我的演奏被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连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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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您最遗憾的是什么?

A: 最遗憾的是,还没有弹完巴赫的全部作品。弹完他的全部作品是我的梦想,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完成。我还有一个梦想,是在中国办一所音乐学校,在那里为大家演奏,并教大家如何热爱音乐热爱巴赫。

Q: 如果让您穿越到过去或者将来,您想停留在哪个阶段?

A: 也许是1980年。那个时候我离开了中国,我知道了什么是自由,我知道了世界曾给予了我什么。那也是个悲伤的时刻,因为从那时起,我再也没能见到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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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在您的生活中,如果没有音乐的存在,您会做什么?

A: 我会成为一名画家。我的妈妈是个画家,画作也让我感动。画画有一个好处:画家知道她要展示给人们的是什么,而钢琴家却从来都不知道。

Q: 您很快乐吗?

A: 不,我不快乐。或许与别人聊天的时候不这样,但是我的内心相当沉郁。能够让我快乐的唯一方式,或许就是忘掉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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