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这种文化的传承为何不如日本、印度

撰文/张英

原标题:《专访何训田:现在的音乐教育有问题》

何训田,出生在教师家庭,兄弟姐妹六个,他排行老四。第一次听到小提琴,何训田就喜欢的要死。他瞒着父母,去嘉陵江上当纤夫。赚到的钱,买了一把小提琴。

后来,他成为了著名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作曲指挥系系主任。一九九五年开创了国际唱片史上在全球发行第一张中文唱片的历史,创作的《阿姐鼓》《央金玛》等唱片全集在全球八十多个国家出版发行,销量数百万张;

纽约时报、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泰晤士报、BBC、ABC、CNN、NHK等全世界四百多家新闻媒体和学术刊物发表和评述了他的作品,作曲技法和创作思想。他的作品在全球六十多个国家出版发行,广播和演出。他的理论和作品被誉为“具有划时代意义”、“无法在西方文献中找到蓝本”、是“最具个性的中国作曲家”、“帮助中国人实现了让其音乐走向世界的理想”、“他的音乐出现,标志着中国有了自己的音乐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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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专业领域,他先后夺得一些列音乐大奖:1987年德国国际韦伯作曲比赛第三名(The 3rd prize of International Carl-Marla-Von-WeberWettbewerbes Fur Kammermusik 1987 Germany);为奖励对当代音乐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作曲家,“美国国际新音乐作曲家比赛1989-1990”委员会授予他唯一的<杰出音乐成就大奖>(The Outstanding Musical Achievement Award of The International New Music Composers Competition 1989-90 USA);1995年美国录音协会经典唱片奖;1996年国际十大发烧唱片奖第一名;1998年英国IBC金星奖(The Gold Star Award);

1998年美国ABI世界终身成就奖(The World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第四届中国金唱片奖1995-2003〗音乐创作特别奖。;2004年他的作品评为“二十世纪华人音乐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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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音乐怎么写

大型情景音乐诗剧《吉祥颂》在无锡灵山已经演出了十年。

作为《吉祥颂》的作者,何训田谱写全部音乐,和他的合作者们一起忙碌了3年。一台表达精神的晚会,最后落于市场和商业。何训田原来作品名字是《如来如去》,在排练的时候改为《觉悟之路》,到最后演出前改名为《吉祥颂》。

其实这个论坛第一届就找过我,当时我在杭州做《波罗蜜多》,当时他们只给我半年时间,我觉得时间不够后来回掉了。这次他们找其他作曲家,考察了一圈,最后还是找到我。主要原因是觉得我前面做的《雷峰夕照》音乐大典,与宗教有关系。

我接手的时候,现在开会演出的灵山梵宫还没建好。所以我和林兆华、易六明、曾力他们一起,做这个作品的时间和他们的梵宫建设是一起开始的,从梵宫的使用功能到舞台、灯光、音响,我们全部参与。我负责音响部分,比如线路怎么走,喇叭怎么布置,音效的调整,我去了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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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给世界佛教论坛写的,真正的是命题作文。和以往的作品不同,这个《如来如去》一开始就有鲜明的主题,讲述佛陀悉达多从一国太子走入民间、体验生老病死、最终悟道成佛的生命故事。作为一个多小时内完成的作品,不可能详细描述他的一生,必须用最简洁的方式完成。在最后的文本上,我确定三个关键词:此岸,走向彼岸,到达彼岸。

灵山公司的老板要求我们的作品通俗易懂,普通人最好能看懂,能听懂,能够传唱,哼几句。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佛教是几千年的流传经典,天天对着原著,也没几个人开悟。但我们可以创造一个环境,让人家进去,有亲近感,它好的音乐能让人至少在那个时候进入状态。

我作音乐有一个宗旨:回避所有的人类已经出现的文本。但这个作品有一点相反。《阿姐鼓》固定在西藏,到了《央金玛》已经辐射到尼泊尔、印度等地;到了这个作品,就不局限在某个固定的区域里了,找的是共性,它的音乐语汇风格不能是一个局部或者区域性的,应该结合了全世界宗教四面八方的东西,应该是各个区域的音乐大融合。其次是要体现佛教的精神容量,比如“无量寿”、“无量观”、无量因”,它恨不得把全宇宙,宇宙之外还有几个宇宙,全部包括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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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首先不用交响乐,也不用中国的民乐。这些音乐符号有特殊的文化象征和具体时代背景和情感。我采用的第一个是人声,人声是全人类共有的。在这个照片里,我用了男声独唱、女声独唱、女声重唱、男声重唱、女声合唱、男声合唱和男女声大合唱。在乐器的选择上,我都是中性的,比如说那些打击乐。它不是非洲的,也不是中国的,而是在一种乐器采样后,把它的区域性磨掉,你不知道它是哪里的。

我在全世界采集了几百个钟声和鸟声,把它们放在了音乐里。在全世界,和佛教有关系的,就是钟声和铃声。不管是基督教、天主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所有的寺庙里都有铃声和钟声。虽然它们的造型不一样,声音也有差异,但它有很强的共性,钟声清净,穿透力广,干净又纯粹。

当演出时最后一幕时,释迦牟尼出现,全场都是钟声。这个钟声是有几百种钟声合成的,我们这个音响系统也是国内最先进的,在大厅里任何一个位置,你听到的钟声,有的就在你头上,有的在你耳朵左边或右边,比你到寺庙里感觉还要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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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是鸟声。鸟是和平自由的象征。佛教音乐里面用鸟声很多,基督教也尊敬鸟,教堂音乐里面用鸟声很多。我到印度的时候,看到那些菩提树,到了晚上的时候,成群接队的鸟在那里睡觉,清晨醒来,它们在阳光下鸣叫歌唱。这两个声音是这个音乐里很重要的部分。

这个照片里唯一使用的区域性的乐器,是尼泊尔、印度的,它来自释迦牟尼的故乡,是当地的一个拉弦乐器,我把它用在他出生的时候使用,表明他的出生地点,除此以外,全部都是一种共有的声音。

通过这次的合作,我发现多媒体的结合很困难。《雷峰夕照》是我自己导演的,自由度大一些。大型的活动干涉太多,特别是这种政府参与的活动,可能最后的结果和你想要的相反。我作品名字是《如来如去》,在排练的时候改为《觉悟之路》,到最后演出前改名为《吉祥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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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的第五段,描写现代生活部分的音乐,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和人忙碌的行走,他们彼此不看对方一眼。现代生活中,我们遇到的那些的东西,比如说那些权力、财富、女人,这些会影响我们的人生和命运,每个人在拥有这些后,享受物质带来的感官愉悦,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以为自己到达了他们自己认为的西天了。其实不是。我给这段音乐起的名字就是叫做“假西天”,是对时下的流行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否认和批判,对于现代性和物质主义的质疑。

结果这部分音乐没有通过审查,被完整的拿掉了。所以后来上演的音乐盒未来每天都演的音乐是不完整的音乐。这对我稍微有点损失,因为音乐是流动的,有慢的有快的,那段有点慢,它拿掉的后果是,再接起来之后,是慢的和慢的接在一起了。

但从公众层面来讲,演出还是高质量的完成了。那天正式演,作品到高潮的时候,八百个和尚在合唱,那真是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我看到现场,很多和尚都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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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寺院和音乐

三年前,何训田出版了《波罗蜜多》。此前他出版的《阿姐鼓》和《央金玛》里,也被评论家说为“宗教感很强”。何训田对我说,这实际上与他的童年生活有关系,他们家的隔壁就是教堂,在没有钟表的年代,他经常是靠教堂的钟声来分别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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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我出生于四川遂宁市,父母是教师,兄弟姐妹六个里,排行老四。

我第一次听到小提琴,是在12岁。那时一把小提琴售价30元,我靠当纤夫的报酬,买到了小提琴。我家隔壁就是基督教堂,当时没有钟和表,靠听钟声分辨时间。有一个敲钟的老头敲钟,时间很准。我经常听见唱诗班的歌声和手风琴声。

我经常到教堂去练琴。我们家后面土墙一翻过去,就是教堂的菜园。我和教堂牧师的孙子关系很好,我经常到那边玩。后来我练小提琴,他到晚上把教堂开放给我练。在那个年代,很少有这样的好环境给我练琴。

所以我从小对音乐空间有认识,感觉好,就是这么来的。我从小就觉得,我的音乐必须要具备这样的音效才是比较好,我为什么对作品要求比较严,可能跟小时候有关系。我在牧师就家第一次看到小提琴,还有莱卡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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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回去,发现哪个教堂现在还在,在文化大革命中,它毁坏了一部分,红卫兵把它的那个顶去掉了,但是教堂主要建筑还在,现在改做了幼儿园。当年牧师的孙子,现在在一家汽运公司当司机。

在《如来如去》里,我除了钟声,还有雷声。一个钟声,一个雷声,我对这两个声音特别敏感,特别有亲和力。我到上海工作后,就很少听见打雷声了。小时候,在四川,雷声打得铺天盖地。

去年,我去印度,在恒河边,突然打雷。惊天动地在我头上打下来。恒河对印度教徒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的信仰和人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我们约好去河边看日出,早上四点钟起来,从饭店开车走。我很困,在车上对同伴信口开河说,“今天根本就没有太阳”。我们到了河边,看到很多人睡在岸边,天上果然没有太阳。我们就租了条船,在恒河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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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太阳,大家兴致不高,我开玩笑说,太阳不过十分钟就会出来的。结果过了十几分钟,云开雾散,太阳出来了,金黄耀眼,照在这边河的墙上。过了一会儿,我说“可能世界末日要到了”。然后就过了十几分钟,隐隐约约,天边那个雷声就响起来了。看来马上要下雨,我们把船停到岸边,我正往车那边走,那个雷就打下来了,震耳欲聋。我一踏进汽车,倾盆大雨下来了。

我们开车前往饭店走。我说不要急着,到了的时候,雨就会停的,那时候大家都已经有点相信我了,但还不是完全相信。下那么大的雨,怎么可能?结果我到了饭店的时候,果然雨马上就停了。所以我从那天起,我不敢再随便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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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早上七点,我们和许多宾客坐在饭店角落里吃早饭,太阳就像平常一样地升起,大家像平常一样吃早饭。对其他人来说,刚才的事情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感觉每个人像在循环中,但是我们加入了一个奇迹的事件。

有人猜想我是教徒。其实严格来说我不是。不管基督教、天主教还是佛教、藏传佛教、道教。我对所有的宗教无所谓,就像每一棵树每一种花一样,它都有精彩之处,都有我觉得很吸引人的地方。因为我对于一个状态的感觉,要进入一种状态有感觉,但是它这种基督教,伊斯兰教,包括佛教,都是一种状态。我觉得所有宗教最原本的东西它是相同的,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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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对我的影响是无意识的。小的时候,接触教堂、寺院,完全是无意识的接触,但是它会对我的人生起很大的作用。就像我们到了一个空气不好的公园去的时候,就是那种很脏的垃圾场,身心会受到损害。到了教堂和寺院,可能就会很愉悦和轻松。

我们每个人小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和老师教我们怎么做人,等我们长大之后,就去教我们的子女。其实每个人都应该自己的香型。这种香型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一朵花有一朵花的香味。但是父母往往企图影响自己的孩子的人生道路。

我觉得在传承上来看,音乐并不是一个原创的东西,它就是一个继承,一个传播。不管你是艺术学校,美术学校,音乐学校,也是传播一个已有的东西,或者把它改良。我当了音乐家以后,我经常想,音乐的源头在哪里呢?在最原始的、最初的时候,它是怎么样诞生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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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成为作曲家以后,基本上我不看任何已有的音乐文本,我怕受到它的影响。比如我到印度去,我就感受它的山和水,我不看它音乐现有的文本。像所有的第一首歌,也是这样产生的。它没有一个文本在前面,它的文本就是它所有与自然的对话。

我跟其他音乐家的区别就在这里。我是直接去感受,回到人性本身,最初同自然的交流和感应。所以我的音乐也不是西藏的音乐,只有与西藏的感应的东西。因为我不是在他人的东西上,再加入我个人的东西。到后面我拍MV的时候,那些藏族人是遍山遍野跟到一起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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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宗教音乐断了

何训田是“音乐大典”的首创者。2002年,他担任《雷峰夕照音乐大典》总策划、总导演和作曲,在雷峰塔重建开放日首演。此前,他担任制作人的《阿姐鼓演唱会》曾在欧美及亚洲作环球巡演;2000年,何训田担任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机构联合举办的《世界和平文化年开幕盛典“天唱人间”》的艺术总监、音乐总监和作曲,此后,谭盾的《少林音乐大典》也开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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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前的心思不在市场化音乐创作上。我想趁自己的状态好的时候,多作一些创作。做《雷峰夕照音乐大典》的时候,我也是随便取的名字,因为它有很强的表演性和舞台感,是实景演出,雷峰塔上和树林里都有演员。

那次演出的演员1800人,观众只有1000人。专门在雷峰塔了个舞台,是一次唯一的演出。当时的观众也和这次一样,有一些高僧,也有高官,还有金庸这样的名人。当时我没把这个项目当成生意,因为主办方定位就是做一个独立艺术演出。最近这两年。他们想恢复成商业演出,我没同意。

谭盾也好,其他人也好,每个人原意做他希望做的一个东西,很好。我现在心里面真是有了慈悲心。我是想一个人愿意做什么,我愿意成全他去做这个东西。

西方所有的音乐都是宗教音乐。它的发展有两条路,一种是寺庙经院流传下来,完全流传下来。另一种是巴哈、贝多芬这样非常厉害的作曲家专门做这个,但是他做的音乐和寺庙音乐已经不同了。

宗教音乐在西方音乐中非常重要,因为西方社会本身是信教的。基本上所有的音乐家都和宗教沾边。它就是这样的感受,今天写出来是这样的,明天写出来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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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宗教音乐很少流传到民间,它没有独立地位,只是寺庙道观里仪式的陪衬。中国的宗教音乐繁琐复杂,基本上没有音乐家没有介入创作。以前没有技术和载体让它流传下来,完全是靠口耳相传。后来在某个时代有记载,但也不完整。而且是拐弯抹角,拖了一个长腔之后,很难记下来。

西方音乐相对单纯,容易记录,日本的音乐简单,所以代代相传,中国音乐因为复杂,断层很厉害,加上战乱,保存下来基本上都是近代的。新疆、西藏地区,对音乐的保存更好一点,因为环境相对封闭,相对偏僻一点,音乐的纯粹性保存好,可以代代传下来。

比如新疆的施拉姆、冬不拉非常好听,它那种音乐是原创的,受外来的影响非常少。是自成一个体系一个规律。像其它地区,遇到很多事情,战争啊,“五四”啊,文革啊,它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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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羡慕印度。我在印度的时候,看他们电视台,只有两个节目,一个是民间的,一个是布道,好像没有政府管一样。最奇怪的是,在民间社会的生活里,我没有看到一样西方乐器,都是传统乐器,所有西方的乐器都进入不了大多数人的生活。中国呢,民乐学的人少,与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到现在为止,中国的宗教音乐创作比较少,我是比较早的一个。中国也没有什么号的宗教歌手,顶多他们在作品里涉及了这样一些内容,专职的没有,最多是演唱,比如朱哲琴和萨顶顶,加上台湾的齐豫。

有次我在电视台讨论民族音乐如何发展,我说讨论一千年都是一样的。首先怎么保留原始的东西,其次是人家愿意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是个人的事情,是不一样的。不要用什么方法和百分比来规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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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现在的音乐教育有问题。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你出生出来就是你自己的,你写的东西是非常特殊的。如果把你一生下来就扔到那个深山老林去,那你写的东西肯定是非常特殊的。为什么艺术界的大部分大师,都是学历不高或者没读书,像六祖惠能一样,他才有时间去想自己的。

现在的学生,一生下来就是读书,小学、中学、大学,硕士、博士、博士后,那么多书,学都学不完,课程这么重,学完成了就不错了,哪有时间想自己寻找自己。

我现在当作曲系主任,我们每年在新疆招作曲的学生,这十年的计划是五十个。但遗憾的是,我们基本上招不到。现在来的学生基本上不懂音乐的,都是推荐来的。我一直在想,其实新疆本身就有它自己的音乐,它有自己的传承模式,也许不应该到学院像西方那样学习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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