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资本拯救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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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这个地处欧陆、北非和中东十字路口的文明古国,被广泛视为近年来中国与欧洲国家开展合作最坚实的桥头堡之一。

在与中国政治、经贸关系逐渐深化之际同步发生的,是希腊欲走出2009年以来主权债务困境的漫漫征程。特别是2015年希腊激进左翼联盟取得政权后,先后就债务问题与欧盟、国际货币组织几度周旋;来自中国的投资和融资合作,也成为希腊政府开源的另一希冀。

2018年8月,中国与希腊政府签署共建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希腊也成为全欧洲第一个与中国签署一带一路合作文件的非中东欧地区国家。

而中国企业对希腊第一大港比雷埃夫斯港(Piraeus)港务局的私有化收购,更使这个希腊港口成为“一带一路”倡议在欧洲的标志性项目。

在民间层面,希腊这些年来开放的“黄金签证”政策(注:一项吸引外国人投资25万欧元以上在希腊购买房产,获得五年有效期的可续签签证计划)过去五年为希腊房地产市场吸引了15亿欧元及一万名各国投资者,而中国投资者占其中的40%以上。

吸引大量房产投资者的希腊米克诺斯岛 / 视觉中国

吸引大量房产投资者的希腊米克诺斯岛 / 视觉中国

2018年6月,欧元集团完成对希腊的债务履约评估;同年8月20日,希腊正式退出了长达8年的救助计划,重新获得完整的财政主权。

过去四年来力主发展对华关系、带领希腊走出纾困时期、主导希腊与马其顿两国达成国名更改协议的希腊激进左翼联盟政府,却也将在2019年10月,再次面临前途未定、压力颇大的大选考验。

今年3月初,希腊外交部长卡特鲁加洛斯(George Katrougalos)在访问中国之际,在北京的希腊大使馆接受了世界说的专访。中国,也是法学家出身的卡特鲁加洛斯,在今年2月的内阁改组中升任外长后,选择访问的第一个国家。

希腊外长接受世界说采访 / 受访者提供

希腊外长接受世界说采访 / 受访者提供

中国通往欧洲的新门户?

希腊在2017年、2018年分别获得了超过32亿和36亿欧元的外商直接投资(FDI),创下希腊陷入经济危机十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在希腊下一轮的国家资产私有化计划中,还有10个中型港口、一些地域性机场和高速公路项目,欲寻求外资支持。

卡特鲁加洛斯表示,“所有希腊人民都认为应该发展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并且,希腊地处亚洲、非洲和欧洲的桥梁位置,利用这一优势,希腊能够成为中国产品通往欧洲的门户。

中希两国经济合作近年来的主要焦点是希腊第一大港比雷埃夫斯港。

比雷埃夫斯港口位于希腊东南部,是希腊的第一大港,也是希腊本土与各个岛屿间的转运枢纽,更是国际邮轮中心和地中海的商业中心之一。经过该港的航线可通往欧洲、北非。

比雷埃夫斯港 / 视觉中国

比雷埃夫斯港 / 视觉中国

2017年,比港成为了欧洲第七、地中海地区第三大的繁忙港口,且该港的集装箱处理能力,与地中海地区的前两大港口的差距已经很小,有望在2018-19年度竞逐地中海地区第一大港的地位。

中资收购港务管理局51%的权益、参与港口运营后的2018年,也成为比港盈利状况最好的一年。据比港港务局年报,2018年,该港实现营收近1.33亿欧元,同比增长19.2%;实现净利润2790万欧元,同比增长147%。

卡特鲁加洛斯重申,这些私有化计划都是希腊的既定方向,希腊政府会继续执行。他还介绍了希腊当前欲利用自身地缘优势的另一大基础设施项目:将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到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间的匈塞铁路,经北马其顿共和国,延长到希腊的“中欧陆海快线”计划。

这一计划实施后,从比雷埃夫斯港上岸的货品,将可沿铁路直接向中东欧地区输送。有鉴于匈塞铁路的招标过程,曾引起西欧舆论称其“不透明”的质疑,认为其招标流程未依欧盟标准;在这样的舆论背景下,将匈塞铁路延伸到希腊的工程,是否会更审慎地处理中国企业的参与问题?

对此,卡特鲁加洛斯表示,“我们当然会尊重欧盟的标准,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但这不意味着,中国的企业会被排除在外。与之相反,欧盟标准意味着开放性和对规矩的尊重。任何达到投标标准的企业,都不应该被限制参与。”

除了邀请中国继续参加希腊的基建投资,卡特鲁加洛斯还说,自己本次来华访问的目的之一,是希望说服中资银行去希腊设立分支——“毕竟,目前没有一家中资银行在希腊设有分支”。

当被问到如何看待欧盟内部有声音称,面对中国和处理对外关系时,欧洲需要“统一的声音”、不要“被分化”等论调时,这位隶属左翼政党的希腊外长表示,他本人同意欧盟应该统一发声的做法,使欧盟在国际事务上成为独立、单一的政治实体。但他同时强调,在欧洲“统一声音”的背后,首先应该有对于发声内容的内部讨论,在此过程中希腊的声音不能被忽略。

卡特鲁加洛斯还说,这样的“统一声音”,应该是更有建设性的,而不应该是“傲慢”或者会轻易“冒犯”合作伙伴的。

近年,欧盟的部分国家浮现了对中国赴欧投资─特别是对关键领域进行投资的审慎态度。

2018年7月,德国政府曾通过德国复兴信贷银行,阻止了中国国家电网入股德国电网运营商50Hertz的申请。此外,欧盟层面也在2018年年底,通过了建构新的外资审查机制,要求成员国将重大境外投资上报到欧盟层面,让欧盟给予其参考意见。不过在希腊,2017年6月,中国国家电网仍以3.2亿欧元,完成收购希腊国家电网ADMIE 24%的股权;该公司拥有、运营和维护着希腊各地的输电网络,幷与其他欧洲电网网络相连。

当前,希腊舆论关于中国投资举措的讨论风向为何?卡特鲁加洛斯告诉世界说,和其他一些欧盟国家不同,希腊目前并不存在所谓境外投资会危及国家安全的忧虑。他也说,在一些特定领域或产业,对国家安全有所考量是合理的;但这不应该成为施行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举措的借口。

谈及欧洲各国舆论和政坛正热烈争辩的──是否应允许华为参与本国5G网络建设的问题,卡特鲁加洛斯则谨慎地回答道:目前,欧盟内部对此问题的正式讨论尚未开始,希腊在这一议题上不采取立场。

在被问到是否会取消“黄金签证”政策,卡特鲁加洛斯表示,没有撤回这个政策的计划。他说,一开始,这个政策的目的确实是为危机中的希腊吸引更多的资金注入。不过,这个政策也成为中国人民了解这个国家的渠道之一。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加强力度,保证这一政策不会成为洗钱和不法避税的手段。

“后纾困时代”希腊走向何处

在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后曾经一度深陷债务困境的希腊,在2018年8月,终于走出持续了近八年半、为期三轮的欧盟纾困计划,重新拿回财政自主权。2019年3月5日,希腊更发行了十年来的首只十年期债券,重回国际债券市场。但同时,希腊的经济体质仍未恢复到危机发生前的水平,其投资水平在欧元区最弱;债务GDP占比(178.6)仍然在欧元区内最高,高失业率(约18%)问题仍然令人担忧。

在谈到希腊要什么走入“后纾困时期”的新战略时,卡特鲁加洛斯说,希腊必须打造一个“后危机时代”的新经济模型,立足希腊的比较优势──例如战略性的地理位置、受教育程度很高的年轻一代,以及丰富生物多样性所厚植的农业潜力。卡特鲁加洛斯回顾,希腊现任政府在2015年上台之后,一直在其左翼的反财政紧缩政纲,以及欧盟债务协定要求的财政纪律性之间寻找平衡。

几年来带领希腊度过难关的左翼总理齐普拉斯 / 视觉中国

几年来带领希腊度过难关的左翼总理齐普拉斯 / 视觉中国

为了与欧盟和IMF达成纾困协议,左翼政府一定程度上放弃了上台时强调的民粹主义反紧缩诉求,在欧盟的要求下严格控制预算,同时对税收制度进行了改革,暂停了集体工资协议,以降低劳动力成本。

“2018年,希腊经济增长达到2%,2019年经济增长预计将达2.2%,失业率虽然还是很高,但比最高峰时期已下降了8%。我认为我们满足了社会的基本需求,执行了有利于最贫穷民众的政策,同时让希腊走出了西方民主国家所遭遇过的最糟糕的经济危机。”

卡特鲁加洛斯认为,没有增长性的紧缩,最终将是死路一条,这也是中国投资为何对希腊重要的原因。如果在经济丧失增长下状态下维持紧缩,只能导致国内反欧盟、反建制,吸纳了对财政紧缩政策不满民意的极右翼民粹势力上涨。

近年来,欧洲传统的社会民主左翼政党在欧洲各国都陷入低潮;由左翼政党执政的国家只剩下希腊、葡萄牙、瑞典、斯洛伐克、马尔他和西班牙。在匈牙利和波兰,右翼民粹派政党执政基础堪称稳固;在法国、奥地利、意大利、德国、荷兰、瑞典等国,也程度不同地出现极右翼政党市场份额明显增加的势头。欧洲政坛建制派内的中右传统政党为了迎合核心选民,避免遭到极右翼政党侵蚀,已开始回归保守化路现;欧洲中左翼政党则越来越显得“不接地气”,陷入重复政治正确话语和远离传统左翼劳工支持者的陷阱。

作为欧洲当前惟一由激进左翼主导的政府,希腊现任政府在如今的欧洲可谓独树一帜。但即将于5月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和10月的希腊议会大选,则将是齐普拉斯政府将面对的双重考验。

卡特鲁加洛斯认为,西方将会出现一场社会民主主义进步势力,与极右翼“原始思潮”的对决,而希腊将站在最前线。“目前欧洲的状况与中国相反,欧洲普遍发生的现象是民众生活水平不断恶化,社会不平等现象爆发,造成了非常危险的心理恐惧,导致民众不理智地寻找替罪羊。在上世纪中期的时候,替罪羊是犹太人;如今,有些政党则将难民和外来移民视为替罪羊。要让欧洲保持团结,就必须解决这一问题。”

2016年5月18日,希腊Idomeni,叙利亚难民组织抗议,与希腊警察发生冲突 / 视觉中国

2016年5月18日,希腊Idomeni,叙利亚难民组织抗议,与希腊警察发生冲突 / 视觉中国

卡特鲁加洛斯强调,如今欧洲面临的极右翼问题,不仅仅是对欧盟政治团结的威胁,也是对欧洲法治和社会开放性的威胁。他坦言,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确实是下一届欧洲议会的很大挑战,“我们希望能够成为催化剂,站在前线抵抗极右翼。”

“把文明区分等级,相信西方文明是最高级的文明,这些主张都反映了一种早该消亡的殖民主义思想”,这位来自西方文明源头的国家外长说,“我支持西方的一些价值观,例如人权、自由和法治。但我反对的是一种文明对其他文明的优越感”。

他还介绍,把跨宗教对话和文化外交作为重要外交手段的希腊政府,曾向包含中国在内的一些政府提出过举办“古文明论坛”的倡议,向全球展现中国、希腊等古文明核心的相似之处─维护人的尊严,维护共同价值,“这是希腊作为一个文明古国能够作出的贡献”。

(朱逸蕾对本文亦有贡献)

世 界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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