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姿少年

我注意他很久了。   几乎每天早上,我坐地铁都能碰见他。他手里拿本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

我注意他很久了。

几乎每天早上,我坐地铁都能碰见他。他手里拿本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早高峰的北京地铁人满为患摩肩继踵,很难挤上,往往要等四五趟。不少担心迟到的人,以手扒门,将身体使劲往里挤蹭。他从不这么做。地铁来的时候,抬头瞄一眼,能上则上,上不了便继续低头读书,安心等下一辆。

他看上去20多岁,身上有一种游吟诗人的散淡气质,落落疏放,清旷萧远。他永远都是一副读书的模样,从不玩手机,即使在人流涌动的车厢里。我曾见证他先后读完《沉思录》、《百年孤独》、《疑问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在屋顶上牧云》等诸多书籍。

他并不全程低头阅读。有时,他会突然抬起头来,望着车厢里如潮的人群,陷入悠长的沉思。他眼睛像湖水,目光清澈而纯净,依稀有光芒闪耀。曾几何时,我也如他一般,眼睛里有光。后来,久经尘世洗礼涤荡,眼波便黯淡下来,好似死灰,再无生机。

我曾与他有过一次简短的对话。那天,他正在阅读的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现在年轻人很少读这种书了。”

他抬起头,冲我轻轻一笑:“我也是瞎看。打发时间。”

“社会浮躁,人们看书都少了。即使读,也大多选择工具书或成功学之类的书籍。”

“你也读成功学?”

“不。”

“是觉得自己已经很成功了吗?”他表情一本正经。

我乐了。想不到,他还挺幽默。

“你觉得读文学类的书有用吗?”我问他。

“庄子说,有用的树被砍伐,无用的树得以保全。何为有用,何为无用呢?”

“从物质层面考虑。你觉得读这种书会对升职加薪,或提高收入有帮助吗?”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读书不是一件功利的事情。正如你在唱歌、看电影或打游戏的时候,不会问自己这样是否会增加自己的收入。对我来说,读书和唱歌、看电影没什么区别。——你有什么业余爱好吗?”

“原来还看看书弹弹琴写写诗。近些年,尘满书堆,琴技荒废,诗也很少写了,已完全沦为俗人。”

他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你对今年有什么期待或想法吗?”

“没啥期待。”

“那过去的一年,你有什么收获吗?”

“没啥收获。”

“有啥遗憾吗?”

“没啥遗憾。”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车厢里传来地铁即将到站的声音。他将在这站下车。而我,还要继续前行。

“勿忘初心。当年你来北京时,满怀希望与梦想:想当作家,想做音乐,想拍电影。如今的你,完全湮没在俗世之中,无法超脱与自拔。深入生活是对的,但不能深陷其中。”他看着我,神情里写满哀伤。

他的话让我震惊不已。为何他对我当年的梦想知之甚详,而我却对他毫不了解?

发现我的错愕,他补充道:“我是十年前的你。说实话,看到十年后的自己,我非常难过,也很失望。我不要变成这样。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你等着看吧。”说完,地铁恰巧停车到站,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车门,头也没回。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后记

前几天写了一篇微小说《陌生来客》(点击→这里,查看详情)。写的是自己穿越回十年前,与当时的自己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对话。今天这篇,算是其姊妹篇。写的是十年前的自己,穿越到现在,对当下的自己进行了一番归劝与告诫。

时代在变。我们也在变。可能初心不改,也可能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也不见得是坏事。正如一篇语句不通的文章,经过改动后,文句顺畅,语言隽永,主题深刻。虽然较之前面目全非,但正是修改和雕琢,才使其日臻完善。这不是很好吗?

我一直觉得,任何人都不会偏离轨道,都将成长为真实的自己。即使这种真实令我们憎恶,那也请坦然接受它:这就是我。好比苹果,初夏时发青,成熟时变红。青色与青涩,本来就不是苹果最终的模样。

有些改变是主动的,有些则是被动的。不过,这一点儿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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