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情书

▲在李玉珍的百岁家庭追思会上,94岁的桂福元颤颤巍巍地念起他为老伴写下的情书。

▲桂福元珍藏着老伴的遗物

▲1974年李玉珍为桂福元做的一双布鞋,桂福元保留至今。

桂福元这辈子见到的李玉珍,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是新娘李玉珍。酒席满院,花轿落地,揭开红盖头,李玉珍圆脸大眼,脸红得不敢看他。那时,她21岁,他15岁。

第二个是瘦小的村妇李玉珍。婚后,他在外读书工作几十年,李玉珍每天4点多就起床,除了喂猪挣钱供他上大学,还要赡养他的奶奶、父母,带大他的儿子和妹妹。

第三个是幸福的妻子李玉珍。她进城后,真正和他生活在一起。经历了半世颠沛流离,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来。

李玉珍从第二个人变成第三个人,历时30多年。那年,她53岁,他47岁。他俩的爱情,从半百之后才真正开始。

他们的幸福,一直定格在2012年那个冬月。李玉珍离世,他们的这段婚姻存续了整整72年。

“亲爱的老伴,我们为你做诞辰100年的生,你一定很高兴吧!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今天,我就和你谈谈心吧……”4月21日,在李玉珍的百岁追思会上,94岁的桂福元,颤颤巍巍地念起他为老伴新写下的一封情书,眼圈微红。

72年婚姻加上7年追忆,79年来,桂福元的情书,只为一人赋。

重庆晚报-上游新闻记者 王蓉 冉文 摄影报道

21日上午9时30分,江北区丰业御景铭洲5栋21楼,桂家。李玉珍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一家四代11口,一个不落都到了。

黄玫瑰所蕴含的花语,是笑着离别——盛放在李玉珍遗像前,分外娇艳。百岁追思会,简单而隆重。桂福元在老伴遗像前,用沙哑苍老的声音朗读着他亲手写的三件东西:情书、生平故事、一生光彩。满满六页纸,一生夫妻情。

举座皆静。唯有桂福元的妹妹桂一芝,不时抹泪。

A 摇摇欲坠异地恋

情书摘录——

人们都说做梦是一场空谈,没有意义。但我最喜欢做梦,因为在梦中能看到很多的往事。我看到我们家的老屋老床,看到你在田里地里做活路,看到你做饭弄菜、洗衣服、推磨、宰猪草,有时还看到你深夜夜灯下为我做鞋子……

很难让人相信,为了已经去世7年的老伴,一位腿脚不便的耄耋老人,会顶着大太阳,奔波二三十公里,来到位于渝北区悦来的重庆晚报,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热情与盼切。

“老伴走了后,我想她得很,想给她办个庄重的、仪式感强的追思会,请你帮我们记录下来,好不好?”桂福元从一个老旧的包里,郑重地掏出几份保存得齐齐整整的资料:重庆晚报在他们70周年白金婚时的报道、他历年来给老伴写的情书、他总结的老伴的养生经……

他有些孩子气地相信,天上的老伴,是会感受到他为她做的这一切的。

结婚70多年,他们曾被誉为“重庆婚龄最长夫妻”。出门牵着手,像极了朋友圈里经常传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图。这可能是很多人听到过的异地恋中,最美好、最真实的结局了。

但是,他们的故事,和大家想的不一样:结婚时他15岁,她21岁;他是大学生,她目不识丁;他是中学校长,她是地道村妇……

看似相去甚远,如何越走越甜?桂福元说:你听了就晓得了,为啥子我忘不了她。

他们的母亲是嫡亲姐妹。年迈的曾祖父盼着五世同堂,在桂福元8岁那年,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从定亲后到结婚前,桂福元再也没看见过李玉珍一次。对一个在学校里熏染了新学思想的少年来说,桂福元起初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

结婚头一天,他极不情愿地向就读的开县赵家场八圣池小学请假,生怕同学知道了笑话他。回家时,院子里已经摆满酒席,一进门,满堂亲戚便朝他起哄,他脸红得半天没敢抬头,“那时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懵懂和不知所措。”

婚后,李玉珍在家侍奉奶奶、父母,抚养当时仅2岁的桂一芝,起早贪黑种庄稼做家务,桂福元则继续在外求学。由此,拉开了他们32年的两地分居生活。

除了寒暑假回家,桂福元一直在外读书工作。在万州读完中学,他考上了位于北碚歇马的乡村建设学院,成为一名教育系大学生。他在外求学的费用,大部分来自李玉珍喂猪的收入。

“我们还差点打了脱离呢。”桂福元说,23岁那年,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开县(现为开州)中学做英语教师。看到很多同学自由恋爱,想到李玉珍一天学都没上过,心里开始不平衡。当时正值解放,身边好几对包办婚姻都在政策支持下离了。一度,桂福元也动摇了,觉得文盲妻子配不上自己。

桂一芝告诉记者,她觉得当时嫂子很委屈,但还是忍过来了,“记得哥哥回来,话都不太跟嫂子说。有一次放假回家,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除了嫂子。”

桂福元曾有三子。第一个孩子,他在放暑假回家时看见一次,后来得破伤风死去;第二个从出生到病死,他连面都没见过;第三个便是现在的独子桂平。

“后来我想了很多。父母去世后,她一人独撑家庭,还要面对丧子离夫的痛苦。她对我们桂家有恩啊!”强烈的责任感让桂福元放弃了离婚的想法。那个年代,流行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书籍。他读了这些书后,坚定了继续这段婚姻的信念。“每个人都要有信念,我的信念就是:这辈子就这样了,无论如何不能抛弃糟糠之妻。”

这32年中,除了假期,他们相处得最长的时间是一周。他记得那是个烟雾缭绕的冬日下午,李玉珍背着满满一背篼汤圆面、酒米、鱼蛋,从开县赵家场坐车到万县(现为万州),再转车到云阳,最后徒步30公里,走到他任教的云阳云安中学探亲。这段负重之行,足足走了一天一夜。桂福元永远忘不了,出现在他眼前那双又红又肿、全是血泡的脚。而这双脚的主人,却朝着他露出熟悉、温暖的微笑。

感动、歉疚、痛惜……各种感情五味杂陈,一古脑儿向他袭来。

(下转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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