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金宇澄、张大春、蒋方舟、双雪涛……他们正在读哪本书?

读书,本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由于如今越来越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越来越碎片化的资讯轰炸,越来越反智

读书,本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由于如今越来越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越来越碎片化的资讯轰炸,越来越反智的全民娱乐,“读书日”才被赋予了更浓烈的色彩——郑重其事的强调恰恰意味着习焉不察的遗落。但现实既已如此,我们还是有必要呵护好这样一个日子,至少留住一个时刻提醒自己,读书是一件重要的小事。于是在这一天,凤凰网读书联系了十一位作家,问起他们正在翻阅的书籍、分享他们从纸页间获得的快乐与感悟。从这些随性而简短的回答中,你会发现,读书原来就是生活里可被截取的一幅幅动人风景。

各位老师们好呀!请问你们最近都在读啥书呢?

凤凰网读书

阎连科

巜古希腊神话故事》告诉我们人是从哪里来的,又将去往哪里;告诉我们人类的文明为什么兴起,又将因为什么而结束。

金宇澄

理查德·麦奎尔的《这里》,是安古兰漫画节大奖之作。以一个普通新泽西客厅的画面,映照这空间的过去和未来,“这里”曾演绎了多少人间故事,曾是蛮荒,也将会是今人难以想象的新新世纪奇景。

阿乙

《存在主义咖啡馆》:这部近500页的非虚构作品可读性是如此强,以致我几天内就读完了。我们不但看到了哲学家和哲学,还看到他们的选择。他们身体力行自己的观念。存在主义简言之就是“存在先于本质”,人有权决定自己是什么。

梁鸿

有朋友推荐余松的《故乡》,刚好这几天开始看,很喜欢。里面的生命各有其态,依照自己的性情在大地生长与消逝,窃窃私语,自有其动人之处。作品铺陈细腻开阔,时间缓慢流动,让人不禁停留。这正是故乡之于人的意义。

张大春

正在读一本字帖《沈尹默论书诗墨迹》。一面读,一面临写,这是每日例行活动。更重要的是:不管这世界读不读书,每一天应该都是世界读书日才对。至于这一本《沈尹默论书诗墨迹》,只是今天早上的第一本而已。

骆以军

我正读纳吉布·马哈福兹《千夜之夜》。推荐张怡微《人间西游》

蒋方舟

最近在读《耶稣的学生时代》。《耶稣的童年》后续之作,库切在其中几乎放弃了情节与细节描述,只剩下哲思。

双雪涛

最近读书比较混杂,随着对书的了解,想读到一本令人讶异的好书越来越难,但是若从更高层面看,也许读每一本书时不抱期待,倒是非常健康的心态。我正在看的书是《契诃夫书信集》,期间也在翻乔治.西默农的《侮辱》,前者是断断续续在看,中间有一阵找不到了,后来又出现了;后者是朋友送我的,她说也许比钱德勒好,我说那是真好啊。都还没看完,所以不着急评价,不用评价,是很幸福的事情,阅读不是为了判断,阅读是为了阅读。

文珍

我最近在读的是韩国女作家金爱烂的《你的夏天还好吗》,是这位曾获“李箱文学奖”等韩国重要奖项的八零后同龄人的第三本小说集。我喜欢她小说里面那种直面人生困境又不乏温柔的气息,从她的作品里,不但能看到韩国社会方方面面的问题,同为东亚女性的我们自能得到若干共鸣;而且,她对描摹人物困境的耐心和准确,与之相结合的细节处理能力也很值得中国年轻的同行们学习。
另一本书则是一本出版很久的老书——至少我手里的版本是文化艺术出版社1983年的版,定价才2.2元,是在长沙一家旧书店里淘来的——英格丽•褒曼的自传《我的故事》。作为一名家喻户晓的瑞典籍好莱坞影星,我没有想到她的文笔也如此动人,而且不乏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举里面的一小段童年叙述为例:“我以有我这样的父亲而自豪,虽然有时候他并不以有我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骄傲。你看,作为一个小女孩,我总是想当别的什么东西:一只鸟,或是一根灯柱子,一个警察,一个邮递员,一个花盆等等。我记得有一天我决定要当一只小狗。当我的父亲全然拒绝在我的脖子上拴一条绳子牵着我去散步时,他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虽然这样做对他也没好处。我仍然紧跟在他后面跑着,对每个过路人都发出狺狺的吠声,而且每看见一棵树我就跑过去跷起一条腿。我并不认为他真对我的这种表演感到很高兴。这当然都因为我是一个孤寂的孩子的缘故。”

李霄峰

《自由及其背叛》,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有时会想到十年前听到的一句话:真理可能是从相反的方向得到的。

水木丁

《繁花》——好像现代版的《海上花》,举重若轻,写尽世间百态,想看懂上海这座城市迷一样的魅力,可以读一读这本书。


理查德·麦奎尔《这里》 内页图


以下为上述提到部分书籍书摘:

1.

莎拉·贝克韦尔《存在主义咖啡馆》


1929 年时的德国,刚刚从战争和1923 年的恶性通货膨胀危机中走出来,便又陷入了经济灾难,所以,海德格尔那场极富魅力的演说,进一步提升了他在德国的号召力。许多德国人感到,那个在战争末期以类似政变的方式接管政权的社会主义政府背叛了他们。他们窃窃地议论着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指责他们密谋破坏民族大业。海德格尔似乎也有同样的疑虑,对20 世纪20 年代的德国产生了一种幻灭和困惑感。

那几年造访过德国的人,都对这个国家的贫困程度,以及人民以投向极“左”和极右政党来应对的方式,感到震惊不已。1930 年初,雷蒙·阿隆来到德国后,震惊很快就变成了疑问:欧洲怎么才能避免再次被拖入战争?两年之后,年轻的法国哲学家西蒙娜·薇依周游德国时,在一家左翼新闻报纸上发回报道,记录了贫穷和失业如何在摧毁德国的社会结构。那些有工作的人,害怕失去工作,所以忧心忡忡。那些无力养家糊口的人,要么四处流浪,要么只能投靠亲戚,结果把家庭关系抻到了极限。灾祸可能会降临到任何人的头上:“你可以看到身着笔挺衣服、头戴圆顶礼帽的年长男人在地铁出口乞讨,或用嘶哑的嗓音在街头卖唱。”年纪大的备受折磨,而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年轻人,连可以让他们逃避现实的美好回忆都没有。

这种形势下,革命的可能性显而易见,但是它会倒向何方,是共产党还是希特勒的纳粹党,没人能猜得出来。薇依希望会是左派,但她担心,在令人绝望的时代,相较于社会主义者那种模糊不清的平等梦想,纳粹集会上统一的制服和严密的控制会更具吸引力。她猜对了。1933 年1 月20 日,保罗·冯·兴登堡总统领导的那个软弱不堪的联合政府,在重压之下屈服,任命阿道夫·希特勒为总理。这个曾备受奚落的边缘人物,现在一下子掌控了整个德国及其资源。3 月5 日的选举,进一步增加了纳粹党的多数席位。3 月20 日,一项新的授权法案赋予了希特勒近乎无限的权力。随后,他经过一夏天的时间,将其进一步巩固。就这样,自杏子鸡尾酒谈话后阿隆力邀萨特去德国,到萨特搬去柏林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国家已经被改变得面目全非。

最初的变化很快在春天到来,以最基本和最具侵入性的方式影响了人们的私生活。3 月时,纳粹授予了自己随意逮捕可疑人员和入户搜查的新权力,并立法允许电话窃听和信件监控这些曾被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隐私领域。4 月,他们宣布“抵制”犹太人的生意,并开除了所有被认为是犹太人或有反纳粹关系的公职人员。5 月2 日,工会被取缔。5 月10 日,第一场惊人的焚书事件发生。7 月14 日,除国家社会党以外,其他政党均被正式取缔。

许多德国人,以及其他欧洲各地的人,惊恐地看着这一系列事件快速发生,却感到无能为力。波伏娃后来也惊异于她和萨特在20 世纪30 年代初,对纳粹在德国的崛起竟然不是很担心——后来在政治上异常活跃的两个人尚且如此。他们会看报,她说,但那时候,他们对凶杀或怪诞的心理学事件更感兴趣,诸如帕潘姐妹谋杀了雇她们做女佣的雇主,或者一对观念传统的夫妇带着另一对夫妇回家,来了一场四人性爱,然后在第二天自杀了这种。与个人行为的奇闻异事相比,法西斯的崛起似乎显得有些抽象。不过,1933 年夏天,在萨特搬去柏林之前,他和波伏娃倒是和意大利的法西斯有过一次令人不安的相遇。当时,他们用意大利铁路提供的优惠去罗马旅行,一天深夜在罗马斗兽场附近散步时,突然被探照灯照住,还有穿黑衣的男人朝着他们大喊。这让他们受到了惊吓,但并没有让他们的兴趣转向政治。

之后,萨特在柏林待了一年,但由于大部分时间他都专注于研读胡塞尔和其他人的作品,起初几乎没有怎么留意外面的世界。他会跟同学一起喝酒,然后散很长时间的步。“我重新过上了无须负责的生活。”他后来在笔记中如此回忆道。随着学年向前推移,红黑色的横幅、纳粹冲锋队的集会以及定期爆发的暴力行动,愈来愈搞得人心惶惶。1934 年2 月,波伏娃第一次去德国看萨特时,大体上感觉德国看起来还挺正常。但当她于6 月再次过去,然后和萨特一起离开柏林,途经德累斯顿、慕尼黑和纳粹最喜欢的城市纽伦堡时,军队游行和在街上瞥见的残暴场景,已经让他们急不可耐地想永远离开这个国家。到这个时候,萨特开始做噩梦,总是梦见城市发生暴动,鲜血飞溅到一碗碗的蛋黄酱上。

2.

契诃夫《契诃夫书信集》


也许,由于我不吸烟了,托尔斯泰的教义不再感动我了,现在我内心深处对它没有好感,而这当然是不公道的。在我身上流着农民的血,因此凭农民的一些美德是不能使我感到惊讶的。我从小就信仰进步,而且也不能不信仰,因为在打我和不再打我这两个时代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我喜爱聪明的人,喜爱礼貌、机智和神经过敏。对于一些人挖老茧,而他们的包脚布散发出臭气,——对于这一切我是抱无所谓态度的,就同我对小姐们早上戴着卷发纸走来走去毫不在乎一样。但托尔斯泰的哲学曾经强烈地感动过我,它控制了我六七年,而且对我起作用的并非一些基本论点,因为这些论点我以前也知道,而是托尔斯泰的表达方式,他的审慎明智,可能还有他那种独特的魅力。

现在呢,我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抗议,算计性和公正感告诉我:对人的爱,在电力和蒸汽中比在贞节和戒绝肉食的做法中多一些。战争是罪恶,法院是罪恶,但由此并不得出结论说,我应当穿树皮鞋,应当跟长工和他的老婆一起睡在炉台上,等等。但问题并不在这里,不在于“赞成和反对”,而在于对我来说,不管怎样,托尔斯泰已经消失,我心灵中已经没有他了,而他在从我心中出走时说:我把您的空房子留下来。

现在没有什么人留宿在我的心灵中了。各种各样的议论都使我厌烦了,而像玛克斯·诺尔道这样一些只说空话不干实事的人所写的东西,我读了就反感。发寒热的病人不想吃饭,但他们还想吃些什么,于是他们就这样表达自己的模糊愿望说:“给我一点儿酸酸的东西吃。”同样现在我也想要一点儿什么酸酸的东西。而且这并非偶然,因为我在周围人们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情绪。好像是这样,以前大家都在热恋之中,而现在都不再爱了,都在寻找新的情人和爱物。很可能是这样,也很像是这样:俄国人又要迷恋自然科学了,唯物主义运动又流行起来了。现在自然科学正在创造奇迹,它们会像玛玛依那样,推向民众,并以自己的巨大和宏伟征服民众。不过,所有这一切全在上帝的手中。你要是空谈起来,你的头脑就会发昏。


3.

余松《故乡》


数九隆冬的东北大地被一场连续两天、时断时续的暴风雪捂了个严严实实。大地仿佛裹了层锡箔,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黑亮的铁轨像两条炭笔画出的细线互相追逐着伸向远方,几只麻雀在一个小桥边搭着的几捆稻草里探头探脑地啄着,忽然“突”地飞起来,落到旁边一株榆树毛茸茸的枝条上,摇落几条浮雪,给静寂洁白的大地带来一点儿灵动的生气。

代志江在枕木上操着手,缩着脖子默默走着,像一个随时会被擦去的黑斑:狗皮帽子的前脸和毛边结着一层霜疙瘩,眉毛、胡子也是白的,嘴角叼着的卷得松松的半截旱烟,都快被口水洇湿了。摞着几块棕色、黑色补丁的棉胶皮鞋上沾满了雪沫,冻得硬邦邦的,像个冰疙瘩箍在麻木肿胀的脚上。


他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一百里,从米村到临近的临县老家吴家街打了一个来回。转过前面低矮的老阎山头就能看见自家院子后的那几株大杨树了。他背着老爹留下的褡裢,后面装着大哥给的三碗碎米,前面鼓囊囊的是堂姐家的那只狸猫。他用棉手套按了按,狸猫扭动了一下。老二的病就靠它了。


据现在活着的四爷爷说,他们老家原来是山东诸城那边的,原姓戴,祖上在清朝时好像出了个知府还是知县,反正有个当官的。在一个年三十晚上,有人给他家通风报信说皇上派来抄斩他们全家的兵马已经快到了,知府也顾不上煮饺子了,慌忙带领一家老小连夜逃亡,已经包好的饺子散落了一地。为防止意外,路上改姓代,逃至关外,兄弟分作两支辗转落脚于相隔五百里的两个地方。为了感恩,直到他父亲那辈家里仍旧保持着年三十晚上不吃饺子的习俗。


他母亲又瘦又小却极能生养,家里兄弟姊妹一共十个,带把儿的六个,不带把儿的四个。孩子多,农村人对生养都浑不在意。生老四的时候,老娘正在外屋扫地,觉得来事儿了,就褪下裤子坐在锅台边,肚子一疼,孩子“咕唧”直接就掉在地上。老老代听见女人喊他,进屋一看,地上血糊糊的一团,也不喘气,就用铁锹搓了,到村子南边的小树林那儿挖了个坑,挖完了拎起孩子,孩子却“哇”地哭出声来,就又用锹端回来,现在老四是吴家街三队小队长。因为他母亲姓黄,村里人就戏称他家是“一窝黄鼠狼”,一到吃饭一张桌子都坐不下,哪个孩子没回来也不知道,常常是饭菜吃完了,又从外面跑回来一个。“妈,我饿。”老老代婆子就骂道:“你个死孩子,吃饭不知道回来,活该挨饿。”孩子多,更是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全家做不起一件新衣裳。


代志江的三弟代志河分配到辉城公社中学当老师,落户在米村,他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他就跟着迁到米村来。代志江个子挺高,眼珠发黄,背微微有点儿驼,大伙儿叫他大老代,今年正好四十岁整,日子过得有上顿没下顿,没什么文化,认识的大字凑不够一箩筐。他天生认命,觉得这种生活就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抱怨的,总是自卑地想:生死有命,饿不死狗就饿不死自个儿。


4.

以赛亚·伯林《自由及其背叛》


“为什么人类不幸福?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多苦难、不公、无能、无效、残酷、专制?”答案是,因为人们还不知道如何获得快乐,如何避免痛苦。他们对此茫然无知,因为他们一直很愚昧,还有,他们一直饱受恐惧。他们一直昏聩愚昧和饱受恐惧,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即非善类和明智之辈,而是因为,统治者过去一直不让他们治下的大多数人知道如何正确发挥天性的功能。这是统治者有意施展的伎俩,是国王、军人和教士,还有18世纪受到启蒙的人们所强烈谴责的其他权威人物所玩弄的伎俩,统治者念念不忘让臣民蒙昧无知,这是因为,如果不如此行事,他们的统治所造成的不公正、专断、道德败坏、无理性就很容易大白于天下。所以说,自从人类出现以来,少数人用以对付多数人的一个阴谋早就被策划出来,而且延续不断。因为,不这么办,极少数人就无法让大多数人臣服。


5.

金宇澄《繁花》


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阿飞正传》结尾,梁朝伟骑马觅马,英雄暗老,电灯下面数钞票,数清一沓,放进西装内袋,再数一沓,拿出一副扑克牌,撵开细看,再摸出一副。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疏慢,最后,关灯。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如果不相信,头伸出老虎窗,啊夜,层层叠叠屋顶,“本滩”的哭腔,霓虹养眼,骨碌碌转光珠,软红十丈,万花如海。六十年代广播,是纶音玉诏,奉命维谨,澹雅胜繁华,之后再现“市光”的上海夜,风里一丝丝苏州河潮气,咸菜大汤黄鱼味道,氤氲四缭,听到音乐里反复一句女声,和你一起去巴黎呀和你一起去巴黎呀去巴黎呀。对面有了新房客了,窗口挂起的小衣裳,眼生的,黑瓦片上面,几支白翅膀飘动。

八十年代,上海人聪明,新开小饭店,挖地三尺,店面多一层,阁楼延伸。这个阶段,乍浦路黄河路等等,常见这类两层结构,进贤路也是一样,进店不便抬头,栏杆里几条玉腿,或丰子恺所谓“肉腿”高悬,听得见楼上讲张,加上通风不良的油镬气,男人觉得莺声燕语,吃酒就无心思。

古罗马诗人有言,不亵则不能使人欢笑。


6.

《古希腊神话故事》


潘多拉偷窃天火之后,宙斯对人类的敌意与日俱增。一天,他令儿子赫菲斯托斯用泥塑一美女像,并请众神赠予她不同的礼物。


其中,雅典娜饰之以华丽的衣裳,赫耳墨斯赠之以说谎的能力。世上的第一个女人是位迷人女郎,因为她从每位神灵那里得到了一样对男人有害的礼物,因此宙斯称她为潘多拉。


7.

纳吉布·马哈福兹《千夜之夜》


晨礼毕,浓重夜色依然挺立在跳动的霞光前。宰相丁丹应召去拜见国王山鲁亚尔。宰相脸上的庄重表情消失了,心中荡漾着慈父之情,他边换衣服边喃喃自语:“现在命运已定……山鲁佐德啊,你的命运已定!”

丁丹宰相行进在山路上,前有侍卫举着火把带路,后有数位宫役跟随。天气潮湿,但那股寒意使人感到神清气爽。三载光景,终于在恐惧与希望、死亡与期待之间熬过去了。这是讲故事的三年,正是那些故事让山鲁佐德的生命延续了三个年头。然而故事就像一切事物一样,有开头就有结尾,有始必定有终。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已经结束。但亲爱的女儿啊,等待着你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丁丹走近坐落在山上的宫殿,侍卫引领着他来到下临巨大御花园的后阳台。国王山鲁亚尔坐在一盏灯下,低着头,乌黑浓发盖顶,长圆脸上二目闪着亮光,丰隆长须垂在胸前。丁丹上前向国王行吻地大礼。这位君王性情暴烈,手上沾染着无数无辜少女的鲜血,宰相丁丹尽管侍奉他达十载之久,心中依然充满恐惧。

国王示意熄灭唯一的一盏灯,阳台顿时被一片漆黑笼罩,御花园里那片散发芳香的树影依稀可辨。

山鲁亚尔国王轻声道:“就这么黑灯瞎火一阵子,等待曙光到来。”

丁丹宰相略感轻松,说:“陛下,愿大慈大悲的真主让您安享至美日夜!”

一阵沉默,丁丹不知国王心中是喜还是怒。只听国王平心静气地说:“我想让山鲁佐德做我的王后。”

丁丹忽然站起身来,躬身亲吻国王的手,表达由衷感激之情,泪水差点从眼中流出。他激动不已地说:“愿真主使陛下万寿无疆!”

山鲁亚尔国王似乎想起了那些无辜惨死之人,说道:“实现公正有各种途径,宽容是一种方法,但刀剑也是。真主自有判断。”

“陛下,真主为陛下指明了通往睿智的正确道路。”

山鲁亚尔国王愉快地说:“山鲁佐德讲的故事神奇动人,打开了多个让我沉思、神往的世界。”

丁丹宰相沉浸在喜悦之中,默默无言。山鲁亚尔国王又说:“山鲁佐德还给我生下了王子,我心中的风暴已经平息下来。”

“愿陛下今世来世永远幸福。”

国王喃喃道:“幸福嘛……”

不知什么原因,丁丹宰相忽然感到不安。

鸡鸣一声高过一声,国王像是在自言自语:“人生是世上最难解之谜!”

不过国王惶惑的语气忽然消失,说道:“你看哪!”

丁丹朝天边望去,那里射出神圣的万道霞光……


8.

金爱烂《你的夏天还好吗》


前辈约我见面。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我说今天有事。前辈以不符合前辈身份的口气问,几点?傍晚我要回老家。我磨磨蹭蹭地摸索着手机,又补充说,参加朋友的葬礼。“啊……”前辈答应一声,慢吞吞地问,那下午怎么样?

 

我翻了会儿抽屉,干脆整理起了衣服。尽管是六月,外面却很热。我取下书桌上的收纳箱,统统倒在地上。家里满是往年的灰尘,纷纷扬扬。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我想把冬天的衣服挪进箱子,再把夏天的衣服装进抽屉。衣服大小不一。体重总是起伏不定。最瘦的时候和现在差了二十公斤。半年前我第二次辞职,身体迅速膨胀。有段时间我总是趴在地板上盯着笔记本,吃着零食上网,或者追看美剧。前辈好像也是从别人那儿得到我的消息,才跟我联系,否则大白天也不会提出那么突兀的要求。我早就讨厌沉重的冬装了,于是兴奋地挑选着夏天的衣服。去年真的买了好多衣服,每个季节都买,什么流行买什么,想买就买。我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而且也发现了打扮漂亮的乐趣。买了衣服就要见人,见了人就要喝酒,喝了酒就要犯错,犯了错就要后悔。这些我都知道。不过,这种模式也让我心安理得,感觉自己没有严重脱离社会语法。当时我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

只有高三那年,我的体重远远超过现在。有一天,我正大口啃着没切片的吐司面包,正在看电视的爸爸突然大喊:“别吃了!”

平时家人之间很少说话,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爸爸。爸爸的斯文和温顺远近闻名。无论是以前还是在那之后,我几乎从没和爸爸说过话。算起来,爸爸认真跟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别吃了”。相反,妈妈却鼓励我吃任何东西。现在每到节日,妈妈仍然在亲戚面前夸我,“这孩子一起床就吃年糕,水都顾不上喝。”不管我是四十八公斤,还是七十公斤,妈妈都说现在这样正好。面对父母的反应,我的态度也很淡漠。直到那时,我还以为自己的赘肉是婴儿肥。

 

夏装没有期待的漂亮。都是看一眼就兴冲冲买下的衣服,现在看来很奇怪。流行怎么那么快就过时了?这还没过多久啊,皱巴巴堆放的衣服便暴露出我寒碜的趣味和购物史,真让人郁闷。去年还得意洋洋穿在身上的是什么呢?无论如何,现在必须挑出参加葬礼的衣服。我在裤子和短裙之间纠结不已,最后选择了垂到膝盖的黑色A字裙。幸好有同样颜色的衬衫,用做换季期间的吊唁服装应该没什么不妥。其实,我还有不少黑衣服。

 

前辈是最早带我走进棒球场的人。他还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弘益大学的独立文化,大学路小剧场的冷清多么令人愉快。他是那种每个集体都会有的亲切又有人气的男人。我从没见过像前辈那样的理想男人。我尊敬他,愿意和他说话,如果他不介意,我还愿意跟他上床。哪怕他有怪异的性取向,我也会说“男人热爱自由,我喜欢服从”,然后紧闭双眼随他而去。当时我对男人有着莫名其妙的偏见。我以为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无趣的好男人,另一种是有趣的坏男人。后来我才知道,世界不是平的。我也是很晚才醒悟,其实我喜欢的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而是能够分清人世的复杂和坎坷的男人。当时我感觉前辈是既善良又令人愉快的唯一的异性。尽管自己各方面都不尽人意,我却摆脱不了早熟而且自负的女大学生的傲慢,总觉得同龄的男孩子都是废物。


9.

乔治·西默农《侮辱》


在一个冻雨寒夜,一个男人驾车穿过光影攒动的巴黎市区,进入郊区的马路,后上了去往乡村的道路,路上的车辆穿梭在车灯大光射出的两道水束中。他看到了指路牌,但未予理睬,直接冲进茂密的树林,松树在他上方笼起一片穹顶。他是这方风雨世界的中心,是痛苦的存在,被刮雨器刮飞到四周的雨滴是散落星辰的天体。从前车窗看出去,被车大灯吞噬的矩形雨阵就像数以百万的星光。刚才在乡村道上迎面而来的那些车,阴森森地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又伴着隆隆响声急于前行。所有人和他一样,执著地赶赴未知之地。

他看见了黑黢黢围墙中的几个透出亮光的长方形状小屋,灯悬着,人就坐在灯下。他只觉得瞬间一切都明了了。他感觉像是在做梦,或者发烧。几只兔子跳到他前面的小路上。他还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都是互相联系的。车轮驶过湿滑车道的声响,马达发出的有节奏的轰鸣,刮雨器始终如一地甩摆,停顿,再甩摆。还有他自己陌生的脉搏声。他陷在渐强的轰鸣中,觉得眩晕,一时不知道要干什么。

岔路口有块横向的破旧的指示牌。车子开过紧挨在一起的树木,树与树之间透出黑色,就好像树和夜垒砌的两面墙。路湿漉漉的,车行驶在水里,发出啪嗒啪嗒声。雨点打在车窗上,曲曲扭扭,如眼泪潸潸而下。

他没有察觉橡胶烧焦的气味。车子戛然停住,如交响乐在到达使人屏息凝神的高潮后突然结束。四周只剩下黑暗和寂静。

引擎停止运转。车灯也不亮了。车道旁的一点微光也消逝了。车子在原地一动不动,报废了,笨拙地趴在车道隔离带的斜坡上。


世界仿佛已经没有活物,只有附着在汽车铁皮上的雨滴是真实的。


他觉得冷,手麻了。他去摸索风衣,可没有找着。应该是忘在那里了。他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舌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他没有火柴。他过了会儿才想到,点火器也没法用了。


他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然后,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理了理上衣的领子,没点着的烟还粘在嘴唇上。他打开车门,往黑暗中伸出腿,带着厌恶犹豫片刻后,把脚放在泥泞的路上。

他顺着时不时从树木缝隙间捕捉到的亮光前行。没过多久,他瞥见一处斜坡草场,草场后面肯定有个农场。他继续往前走,现在只有一边有树木。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一大片平地,矮矮的房子,冒着烟囱的房顶,几个窗户透出光。还有一座以奇怪的姿态盘踞在细削直立钟楼之下的教堂,教堂投下粗短的影子。他先前没注意到。

他又看见一个指示牌,但周围太暗,他看不清,他也无法辨出手表上指示的时间。在一片空地中间有座房子,这座房子的三扇窗户后面都透出亮光,其中两扇后面有人在堆杂货,另一扇窗户下是门,门上似乎贴着广告。

他推开这扇门。门檐下吊着个铃铛。立即有只猫过来蹭他的腿,他差点绊了一跤,没发觉还有一级台阶。一个满是灰尘的灯泡在黑色房梁下掉着。在开始的几秒钟里,空气凝结在他四周围,他以为这儿没有人。

随后他在布满整个柜面的糖罐子后头发现了一张老妇人的脸。老妇人一言不发看了看他,然后转头望向身后的房间。四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满是酒瓶和酒杯的桌子旁。

图片 | 网络

责编 | 虫,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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