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的妖怪文学中,来自西方的小泉八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与从物象方面解释东方不同,他更喜欢从情绪方面解释东方,朱光潜言之为“第一个能了解东方的人情美的西方人”,小说合集《怪谈》是其代表作。
自古,神话故事、妖怪小说都会传达出人性或人世间的光怪陆离,《聊斋》如此,《怪谈》也不例外。只不过,鬼怪未必都在对抗中伤痕累累,甚至还有温馨和平的共处时刻。选文《丢失团子的老奶奶》就是一个例子,出逃的团子、地藏菩萨的袖口、恶鬼的饭铲、老奶奶的机灵……在这个故事里,人鬼均可爱。
小泉八云(1850-1904)
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生于希腊。
小泉是他的妻姓,八云是日本古地名。他是近代有名的日本通,一生痴迷于日本文化,写过不少向西方介绍日本文化的书。其代表作《怪谈》,堪称现代怪谈文学的鼻祖,对日本乃至整个东方的妖怪文学、美学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
丢失团子的老奶奶
小泉八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风趣幽默、笑口常开的老奶奶,喜欢用米粉做团子。
有一天,老奶奶正在准备着晚饭吃的团子,突然,有一个小团子咕噜噜地掉到了地上,滚呀滚呀,掉进了灶房地上的一个小洞里,消失不见了。老奶奶把手伸进洞里,想把团子捞出来,突然,地面一塌,老奶奶也掉进了洞里。
她感觉这个洞很深,身上却毫发无伤。老奶奶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路上,这条路跟她家门前那条倒是挺相似的。这里天光大亮,老奶奶身边是一大片的稻田,里面却是空无一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来。老奶奶似乎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
老奶奶脚下的这条路是一个陡坡,她到处找都找不到团子,心想,那个团子肯定是沿着这陡坡滚下去了。老奶奶沿着陡坡一路跑下去,喊着:
“小团子,我的小团子!你去哪里了啊?”
她追了一会儿,发现路边有一尊地藏菩萨的石像,便上前问道:
“地藏菩萨,您有没有看到我的团子啊?”
地藏菩萨回答:“有啊,我刚才看见你的团子沿着小路滚下去了。但是,你最好不要前行了,前面住着一个吃人的恶鬼呢。”
老奶奶笑了笑,继续一边追一边喊:“小团子,我的小团子!你去哪里了啊?”在路上,她又遇见了一尊地藏菩萨的石像,便停下来问道:
“大慈大悲的地藏菩萨啊,您看到我的团子了吗?”
地藏菩萨回答:
“是啊,我刚才看到你的团子了。但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住着一个吃人的恶鬼呢。”
老奶奶笑了笑,继续一边追一边喊:“小团子,我的小团子!你去哪里了啊?”这时,她又碰到了第三尊地藏菩萨石像,便停下来问道:
“尊敬的地藏菩萨,您有没有看到我的团子呀?”
地藏菩萨回答:“别再说你的团子了!恶鬼就要来了,你赶紧蹲下,藏在我的袖子后面,千万不要出声。”
不一会儿,那恶鬼就现身了,他走过来,朝地藏菩萨作了一揖,说道:
“您好,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也客气地向它问好。
恶鬼突然朝空气中嗅了嗅,觉得不太对劲,大声叫道:“地藏菩萨,地藏菩萨啊!我闻到这附近有人类的气味,你闻到了吗?”
“哦,”地藏菩萨答道,“也许是你弄错了。”
“不,不会的!”恶鬼又嗅了嗅,“我确确实实闻到人类的气味了。”
老奶奶听到这里,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恶鬼一听,立刻将自己长满长毛的硕大头颅凑到地藏菩萨袖边,一把将老奶奶拽了出来。老奶奶嘴里还是“呵呵”笑个不停。
“啊!哈哈哈!”恶鬼大声喊叫着。
地藏菩萨说道:
“你打算把这个老奶奶怎么样?她心地善良,你可不许伤害她。”
“我不会害她,”恶鬼回答道,“但是,我要把她带回家,让她给我们烧火做饭。”
“呵呵呵呵!”老奶奶又笑了。
“很好,”地藏菩萨答道,“但你必须善待她。如果你加害于她,我会发怒的。”
“我一定不会伤害她,”恶鬼承诺,“她只需要每天干点活儿而已。告辞,地藏菩萨。”
恶鬼带着老奶奶,沿着路往下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一条又大又深的河边。岸边拴着一条小船,恶鬼把老奶奶带到船上,划着船来到自己家。恶鬼的家很大,它将老奶奶领进厨房,让她给自己还有住在这儿的其他恶鬼做饭。恶鬼给了老奶奶一个木制的饭铲,告诉她:
“你只需要在锅里放一粒米,加上水,再用这只饭铲一直搅拌,锅里的米就会越来越多,直到盛满。”
老奶奶按照恶鬼告诉她的,在锅里只放了一粒米,然后用饭铲搅啊搅,慢慢地,一粒米变成了两粒,然后又变成了四粒、八粒、十六粒、三十二粒、六十四粒……每次挥动饭铲,锅里的米都会增加,不一会儿,大锅里便盛满了米。
之后,这位开朗的老奶奶在恶鬼家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天都为恶鬼和它的朋友们做饭。恶鬼既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吓唬她。虽然恶鬼每次都要吃好多好多饭,比人类的饭量大得多,但是有了神奇的饭铲,老奶奶干起活儿来十分轻松。
但是,老奶奶很孤独,她很想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开开心心地做她自己的饭团。终于有一天,屋里的恶鬼都出门了,她打算趁机逃走。
老奶奶将神奇的饭铲别在腰带上,便跑到了河边。河边什么人都没有,只停着一条小船。老奶奶上了船,便开始划了起来,她的划船技术很高超,不一会儿船就驶出了很远。
但是,这条河太宽了,当恶鬼和同伴们回到家里时,老奶奶才划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恶鬼们回到家,发现厨师不见了,那个神奇的饭铲也不翼而飞,便立刻赶到河边,发现了正在飞快划船的老奶奶。
恶鬼们不会游泳,手里又没有船。抓住老奶奶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她到达对岸之前,把河里的水都喝光。它们蹲下来,开始“咕咚咕咚”飞快地喝起水来。老奶奶只划了一半,河里的水就被喝得差不多了。
但是老奶奶没有放弃,还是飞快地划着船,这时,河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恶鬼们不再继续喝水,直接涉水过来了。老奶奶灵机一动,停下来手中的船桨,从腰带里拿出那只神奇的饭铲,朝恶鬼们挥舞着,脸上还做出滑稽的表情,把一众恶鬼逗得哈哈大笑。
恶鬼们大笑之时,忍不住把刚才喝的水都吐了出来,河水又涨了回去。恶鬼们过不了河,乐观的老奶奶便安全地到达了河对岸,一下船就飞快地跑了起来。老奶奶跑呀跑呀,一口气跑回了家里。
从此以后,老奶奶开开心心地过起了日子,因为她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团子了。老奶奶还用那只神奇的饭铲做饭,她将做好的团子卖给邻居和游人,没多久就赚了一大笔钱,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内容选自】
《怪谈》
[日] 小泉八云
郭睿、王如胭、孟令堃译
中国致公出版社
2019
图片 | 网络
责编 | 阿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