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吕轻侯
■ 轮值裁音师｜小胖
近有盗，发蜀先主墓。墓穴，盗数人齐见两人张灯对棋，侍卫十余。盗惊惧拜谢，一人顾曰：“尔饮乎？”乃各饮以一杯，兼乞与玉腰带数条，命速出。盗至外，口已漆矣。带乃巨蛇也。视其穴，已如旧矣。
大唐会昌年间，剑南道的眉州有个书生，姓徐。徐生的学问做得不错，但是性子不沉稳，耐不住寒窗苦读的寂寞，参加了一两次科举没有高中，就失去耐心，不愿再走这条路。这人有几分胆色，扔开书本之后，他拉了十几个人，在剑南道四处浪荡。做什么呢？他既不打家劫舍，也不拦路剪径，做起了倒斗的买卖。所谓倒斗，也就是盗墓。
徐生读过书，天文星象山川地理都有些了解，仗着腹中所学，兄弟们跟着他昼伏夜出很少空手而归。不知道是怎么琢磨的，会昌五年冬天，徐生竟然摸索到了一座大墓，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的大墓，而是蜀汉先主刘备刘玄德的陵墓。为了做这一票买卖，徐生准备了好些个时日，忙忙碌碌了十几天，一切准备妥当才动手。之后又忙活了好几天，才挖通了墓道。
十几个人提着灯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墓道里摸索着往前走，曲曲折折地绕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墓室所在的正位。可是，就在推开墓室正门的一刹那，大家都惊呆了。只见墓室里遍地金银珠宝，灯火通明，墓室当中摆着一张石头矮几，两个人正在灯下对弈，就好像没有看见那十几个盗墓贼闯进来。
盗墓多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势？十几个盗墓贼吓得魂不附体：撒腿就跑？满地的金银晃得人眼晕，不拿点儿东西太亏了。顺手牵羊？可这显然是见了鬼，谁敢动一下脚？
徐生虽说心里也惊恐万分，但他的胆子是这伙人里头最大的，他定睛看了看灯下对弈的那两个人，见一个双臂过膝，双耳垂肩，另一个羽扇纶巾，丰神俊朗，心中忽然一动，示意同伴不要惊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看那两个人下完一盘棋之后，他走过去行了个大礼说，黔首徐某拜见先主、武侯。
双臂过膝的那个人笑着说，你倒是好眼力。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生知道，在刘先主和武侯这样的人中龙凤面前不能藏着掖着，干脆坦陈其事，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实不相瞒，我是为财而来。
诸葛亮笑着说，看你的模样像个读书人，怎么做了这个营生？
徐生狡辩说，世道纷乱，生计艰难，我不忍心在地上为非作歹，只好往土里钻。虽说倒斗有伤阴德，但无论如何总好过祸害活人。
刘备说，奸诈凶恶之辈多为读书人，照你这般说来，你倒还是个有良知的。
徐生是读书人出身，一听刘先主这样说读书人，心里头老大不乐意，但他不敢面子上发作出来，只能忍着怨气说，先主何出此言？
刘备说，我一生南征北战，以解救黎民于倒悬为己任，但如今外面很多读书人说我是貌似憨厚、心思奸诈之辈，可有此事？
徐生说，确实时常有人这般说起。
刘备说，那些道我长短是非的人，与汉末与我一道共创大业的人相比如何？
徐生说，远远不如。
刘备笑道，汉末天下大乱，英雄豪杰辈出，那么多英才投奔到我麾下，如果我真如外界所说那般奸诈，怎么那些投奔我的英才没看出来，倒是叫那些说人长短的读书人看破了呢？
诸葛亮说，读书本为修身养性，治世安民。如今的读书人不为求财，就为求名，为了名与利，有些人哗众取宠，故意颠倒是非，也不足为奇。
徐生说，先主与武侯君臣相得，乃千古佳话，但我听有些人说武侯与先主也是有猜忌的，并非书上所说的那么融洽。今日既然有缘相见，我且斗胆一问，两位真的是君臣无猜吗？
诸葛亮大笑，说你是想问白帝城托孤之事吗？徐生想问的的确是此事，听了诸葛亮这话不由楞了一下。不等他开口，诸葛亮又说，我虽然在地下，却也知道世上众口嚣嚣，许多荒唐书生说白帝城托孤之时，陛下在帐后伏下了刀斧手，声言托孤以试探，若是我有不臣之心，刀斧手立时便冲出来取我性命。其实，这只是他们哗众取宠的妄自揣测之辞而已。
刘备说，复兴汉室是我毕生所愿，与武侯一同心血所浇，太子刘禅昏弱，我心知肚明，临终之时，我对武侯说嗣子可辅则辅，不可辅，君可取而代之，全是真心之言。一手是昏弱之子，一手是毕生心血，孰轻孰重，我岂能不知？又怎么会因为昏弱之子而拿江山社稷儿戏呢？
诸葛亮说，成大事者有大气度，虎视鹰扬的英雄豪杰观世道，看到的是经纬万象，更替兴衰，人事变化。同样的东西，让那些眼里只有家长里短的人看了，当然看到的只是鸡毛蒜皮的琐碎，蝇营狗苟的算计。世人多凡庸，浑浑噩噩，以读书人所言之是非为是非。读书人不走正途，不弘扬正道，为名利而颠倒黑白，哗众取宠，世道怎能不乱呢？
徐生满面羞惭，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说，今日本为财宝而来，但有幸聆听金玉之言，财宝已无关紧要。打扰了两位清静，还请责罚。
刘备说，念在你有悔过之心，责罚不必，你们这就原路走吧。
徐生倒是愿意走，但他的兄弟们见刘备和诸葛亮面目和善，都存了打劫的心思，眼巴巴地看着满地的财宝。诸葛亮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说道，你们想拿财宝就拿吧。听了这话，除了徐生，那些人立刻一哄而上，使劲往衣袖和衣襟里塞。
快走到墓道出口的时候，徐生正要说从此以后散伙的话，那些在墓室里拿了财宝的人忽然纷纷倒地不起，痛呼惨嚎。徐生定睛一看，只见他们带出来的财宝都变成了五彩斑斓的蛇蝎。
徐生吓得魂不附体，不敢驻足久留，急忙拔步飞奔。跑出墓道以后，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山墙上竟然是囫囵的，连一丝挖掘的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