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力:康有为盗经疑云

 ★    ★ 百法略说 佛陀大传 五停心观 弥陀要解 天台五时 天台八教 大象 心愚 二傻 亲近善

1923年11月,康有为来到西安,见到了陕西督军兼省长刘镇华,康有为来西安之前,吴佩服已经向刘镇华打过招呼,刘当然热情接待。康在陕西的机场讲演,甚至刘镇华亲自到现场去主持,可见康圣人在如此轰动的局面下,在当地是何等的风光。但这种风光毕竟会引起当地某些文人的不满。《三国志》里有这样一段话:“(刘备)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刘关张何等亲密的兄弟,但刘备听到了诸葛亮的那番宏论,竟然跟诸葛亮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这都会让关羽张飞不高兴,而今督军兼省长给康有为做主持人,那让当地的文化名流情何以堪。以我的私见,那场风波一定跟这件事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


匾额

康有为在讲座之余,也时不时地到一些著名寺庙去参观,比如说我前几天去拜访大兴善寺,他在我前往之前的近九十年就去转了一圈,并且还写了一首诗,那首诗是感慨这座历史名气极大的寺庙大部分被毁坏了。我到此寺也确实有同感,因为寺庙的残余规模,实在是与它的名气不相匹配。

某天,康有为转到了卧龙寺,此寺的主持因为康圣人的名声,当然会对他热情接待,并且在寺里还请他吃了顿素餐。可能就是等在开宴的过程中,康有为无意间发现了卧龙寺藏有一部《碛砂藏》,而那个时候,人们对《碛砂藏》没有认识,自然也就没有研究,但康有为毕竟也是个饱学之士,他知道宋代曾经刊刻过这么一部大藏,那个时候,人们还不知道《碛砂藏》,一直到了元代和明代,仍有续修,因此,康认为这是一部宋代的大藏。康有为本身也是一位藏书家,他早在广东讲学的时候,就搜集了很多善本书籍,因此,他对版本当然有鉴别能力,正因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他断定这部大藏极其珍贵。


第一进院

因为爱书人无论他是否能得到一部珍本,倘若他看到别人会毁坏这些珍宝,那心中的刺痛可想而知,而康有为在卧龙寺竟然看到这部《碛砂藏》有人竟然其拿去裁剪成鞋垫,他在翻看这部大藏时,发现有些经册因为长期不翻动,已经生了蠹鱼,如此珍贵的版本,被这些人随意地践踏,康圣人的痛惜之情可想而知。他认为:“此经已如断玉,若不即刻抢救,将成齑粉”。

康有为向此寺的主持定慧讲明了看经的情况,这位定慧有的资料上写为静慧,我也不知道哪个正确,但这位主持还是想有所作为,他跟康有为讲,自己早就打算把这部大藏整修出来,但一直找不到好的修手,同时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费用。康闻听此言,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说自己想以几部大藏来交换这一部残损的《碛砂藏》。康的条件是:“以北京内府全藏全部、哈同园缩印佛经全藏一部、商务印书馆印续藏经一部”,以此三部大藏来交换《碛砂藏》,并且往返的运费也由康有为承担,同时康还承诺,他将《碛砂藏》运走之后,会在上海影印出版,而这部影印本,届时也会送一部给卧龙寺。


第二进院

定慧听到了康有为的这个条件,他感觉不错。为了慎重,他请来了佛教会的20多人共同商议,都感觉到康有为提出的这个交换条件比较优惠。比如康提出的内府全藏应当就是乾隆版大藏经,也就是所说的《龙藏》,哈同园缩印本应该就是《频伽藏》,这样的三部大藏,再加上原有的那部,还能得到影印本,众人觉得挺划算,为了郑重起见,双方还签了换经合同。


祖师殿

签约后的当晚,康有为就让他的学生张扶万带着一些刘镇华手下的军人,开着17辆军车前往卧龙寺换经。我对这17辆大车的数量表示怀疑,因为一部大藏仅6000余卷,如果真是用大卡车来装运,2辆车足够,何以用得到17辆,前一段我在陕西省图书馆的善本库里看到了卧龙寺的这部《碛砂藏》,由我的眼光估算那部《碛砂藏》的体积,果真印证了我以往的判断没错。但这17辆车的数量真假,不是本话题的关键,估且以17辆称之。这些人在卧龙寺装车的时候,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哪些经是《碛砂藏》,哪些是卧龙寺所藏的其他经,这样在装车的时候,这些军人们就把一些非《碛砂藏》的经书也装上了车,为此装车之人跟卧龙寺的一些僧人争吵了起来,然而巧合的是,这个混乱过程,住持定慧恰好不在寺内,而康有为也没有亲自来拉经,因为两个当事人的不在场,把这件意外之事越搞越大。还有一种说法,说这些军人前往该寺时还带着枪,强行把经拉走之后,竟然在途中还有一些散落,这些散落之经被懂行人捡到之后,才将这件事儿流传开来。


法堂

此事年出来,据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经书拉走的当晚,恰好有《新秦日报》的记者在声,第二天这段拉经的纠纷就见诸报端,陕西的文人看到这段报道之后,就前往卧龙寺了解情况,那些僧人向他们描述了拉经的场面,这让当地文人听来很是愤怒,于是他们决定想尽办法要阻止康有为把这部经拉出西安。此事的参与者有省议员陈松生,而陈松生本身是个律师,另外还有水利专家李仪祉和西安红十字会杨会长。这些人阻止的手段首先是成立了陕西古学保存会,这样阻止文物出省就有了名义和正式的组织,第二通过议员陈松生见到省议会议长马凌甫,请他予以制止,第三陈松生则以律师身份、以古学保存会的名义,向当地法院正式起诉康有为,这份诉状内容如下:“为告诉强盗嫌疑刑事罪犯,恳请依法迅予侦查,并速检索行李追还赃物事。缘来陕西游历之康有为,串通卧龙寺主持定慧于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晚间擅派仆徒,以强暴胁迫手段,将卧龙寺所藏明代钦赐龙藏佛经二藏,尽数用车拉去。将各经分藏行囊内,预备潜运出境。昨被杨鹤庆、李协、高树藩等将犯罪事实发见。查康有为等此种行为,系构成新刑律三百七十条之强盗罪,理合依法告诉,恳请迅予侦查,以免罪犯逃逸。并速派警检索行李,追还赃物,实为公便。谨呈地方检察厅公鉴。”


法堂阶前的神兽

从这份诉状的内容来看,是说康跟定慧是“串通”,然而又说是“以强暴胁迫手段”,这确实有点儿罔顾事实,因为在此后的交涉中,康有为出示了他跟卧龙寺签的换经合同,是换而非是盗,并且这个阶段只是处在交换的过程中,并没有完成整个交换过程,如果康有为最终没有按照合同执行,那卧龙寺去起诉,当然合理也合法,而今在交换过程中,却在没有任何违约证据的情况下进行起诉。法院立案之后,就派法警拿着传票前往康有为所住的中州会馆可园,前去的后,但是因为可园有省长派的卫兵保护,所以这个的后没能完成。


这通古碑从哪个角度拍都反光

这种局面更激起了当地人士的愤怒,也更加认定康有为是仗着省长的撑腰,有恃无恐地盗经,于是有些人就发动群众把可园围了起来,以此来防备康有为带着《碛砂藏》逃跑,同时各路人马在各种媒体上大肆报道此事,以舆论贵的方式把事情搞大。比如有人写一些藏头诗来咒骂康有为,还有的直接写对联“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等等各种方式,以此来给康有为的保护人刘镇华施压,同时省议长马凌甫和副议长侯国藩联名给康有为写信,要求康有为不要把《碛砂藏》拉走,信中有这样的话:“保管多年,殊非易易,虽为该寺所有,实为敝省古物,不特外人不能轻易挪去,即该寺和尚亦不能轻易赠人。用特缄请先生俯念关系典存,准将拉去藏经全数赐还。”


《碛砂藏》原藏此殿中

事情虽然搞得很大,其实康有为虽然很生气,但他并不担心。当时人们认为,他的不担心是因为有刘镇华的撑腰,而康有为认为,自己是正常交换,并且签定了正常的合同,他认为盗经是对他的诬蔑,因此他坚决不把《碛砂藏》归还。

事情搞到这种地步,是卧龙寺的主持定慧事先没有预料到者,他当然很后悔当时签的那个合同,于是他就在1924年1月3日,前往中州会馆去见康有为,他希望康能作废那个合同,把《碛砂藏》归还给卧龙寺。康当然不愿意,定慧看劝说无望,于是就把提前写好的一份请愿书,离开中州会馆之后,他就把请愿书递到了省署和省议会,这个请愿书中有如下的词句:“康氏见寺内藏有明版藏经全部,稀世珍奇,即生涎羡,始则欲强携以去……继则以重价相炫……卒则巧词讳言。”总之,康有为被认为是用威逼利诱手段,拉走了这部经,因此请愿书中还写明了,如果这部经追讨不回来,则定慧无颜面对同教,他将去自钉。


古老的石构件

这样的宣传果真起了作用,因为人们最喜欢听到看到名人出了大事,倒了大霉,于是全国各地报纸开始转载这个消息,同时还报道出康有为还在陕西其他一些寺庙盗走了珍贵文物。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让刘镇华也觉得不好收场,于是他派手下的政务厅长郭伍芳前往调节,郭先劝那些包围中州会馆的人,向他们解释了这是换经,而非盗经的具体情况,但这些围堵的群众根本不听郭的解释,郭觉得群众的工作做不下来,于是转而去劝说康有为。他把这些群众的激愤告诉了康,告诉他,想把《碛砂藏》拉出陕西,已经不可能,于是他听从了郭的劝告,派人把《碛砂藏》拉回了卧龙寺。


韦驮殿

1940年5月石印本《李仪祉先生遗著》第十三册中,查得一篇署名李协、题为《康有为盗经记》的杂著,全文如次:

刘镇华为陕西督军兼省长,喜结纳名流。民国十三(当为“十二”,“二”字疑为手民误植)年,康有为至洛阳,吴佩孚款之,刘因电康忭迎入陕。康果来,遍游关中名胜。登太华后,赠刘一联云:“华为五岳首,海纳百川流”,嵌刘名与其自号(南海)无痕迹,议者叹其拍马吹牛俱臻胜境也。至西安,求书者麕至。□有一仆专司捺印,例索二十元。教育厅长景延桢求书,忘捺印费,持联归,则印赫然倒置。

康之才美,惜在得(德)不成。尤癖嗜古物。时维九月,□询刘曰:陕西皮货佳,集肆为最?刘命数名肆择货之最佳者,赍往康所供选择。康留九十余件,而令向省署支钱。刘莞尔曰:康先生殆欲自张皮货肆耶?与刘游终南山,访知刘瑾墓所在,购其地十亩,而令长安县长给价。雇工人十数挖掘十余日,无所得,嗒然若丧。游于三原市上,见的古董摊有可爱之物,即拱手称谢,持之去,刘所派导者自后付其值。余友董健吾有极珍之古钱一,有郑姓者借持以示康,求其鉴别。康拱手笑曰:“诚珍物,谨谢领矣!”郑无如之何,遂而以三十元偿董,董不愿也。

李仪祉先生遗著第十三册《康有为盗经记》一页

游卧龙寺,主持静慧启寺中所藏龙藏示之也。康阅之喜不自持,曰:“六行十三字,不错不错。”因与议“换”经。许僧以明智本、北平某藏、哈同刻藏及商务印书馆所印金藏各一部易之。僧以其督军之上宾,且以一易四,竟应之。

余偶闻于人:长安县长代康购皮箱数十具,将以运卧龙寺藏经。廉之,果有其事。因函询西安佛教会知其事否,则尚无所闻。是日成德中学校长董雨麓宴康于其校,邀余作陪。余先至,告是人将于筵间质康易经事。董连揖余恳缓发。席间,余依康而坐,康侃言无忌。赞三原古建筑之美,曰:“此不可不善为保存也。”余曰:“先生之言极是。不特古建筑,古物亦然,不特古物,善书亦然。”康不悟,仍狂态如故。又曰:“昔沪上有富豪胡雪岩,卒后,其巨屋以七千两求售,口口靳其值而为他人所得,惜哉惜哉!盖非其屋之可贵,而屋中之字画古物,靡不可宝。他人得之弗能识,余精鉴别,得其住者售之外洋,可得鉅资。”余几为之喷饭。噫!名闻海内者乃一市侩耳。饭毕,邮一函于康,劝勿欺骗寺僧,巧夺古藏。

康得书大怒,掷书于地,曰:“谁敢阻我。”其夜,即以大车由寺运经去,遗数册于路。狼狈之状,可想而知。余乃与杨叔吉、高介人等商,设立古物保存会,立呈警察厅备案。召静慧至,责其索还。寺僧次日泣跪于康前,求保命。康曰:“汝何虑者,随余之南,大寺院方丈可做也。”静曰:“僧律全国一致,不能容于陕西,岂能容于他处。”康曰:“余遣汝出洋,何如?”僧竟不得请。余等因以古物保存会名义控康于地检厅。厅即出拘票拘康。康狂怒申申詈不休。见刘,伪称病,拒见客。康访之数次,俱弗得见,乃将强辇所盗经以去。余见事急,乃电话约数十人次日拦舆。刘见事益扩大,乃嘱招待者缓康隔一日行,而潜以经本送回原寺中。绐康曰:“经与行李先发矣。”康□始知被骗,函责刘,且索名誉损失赔偿费二十万元。

卧龙寺大殿旧影

兹事当时閧传外地各报。普陀寺印光法师陕人也,驰书责吾等污蔑名贤,且曰:“君等皆陕之望人,行且如此,光虽死,不敢回陕矣。”经余及杨叔吉告以事实。回曰:“不闻圣人乃如斯!”渭南名宿武念南(堂)亦赠康一联曰:“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额之曰:“寿而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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