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梁启超的中西之争

作者 | 耿云志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 | 燕山大讲堂 梁启超是清末到新文化运动期间引

梁启超是清末到新文化运动期间引领社会思潮和思想文化进步的一个人物。胡适是新文化运动以后引领中国社会和引领中国思想文化思潮进步的人物。

胡适在1922年8月28日的日记里说,“现今的中国学术界真凋敝零落极了。旧式学者只剩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四人;其次则半新半旧的过渡学者,也只有梁启超和我们几个人。内中章炳麟是在学术上已半僵化了,罗与叶没有条理系统,只有王国维最有希望。”

这是胡适对包括自己在内的评价。我引这句话主要说明梁启超和胡适都是过渡人物

就治学方面而言,两人都极端重视中国的两头,一个是先秦,一个是清代。先秦胡适有《中国哲学史大纲》,梁氏则有《先秦政治思想史》以及关于孔子及儒家、老子、墨子等一系列著作。

关于清代,梁启超有《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和《清代学术概论》,胡适除《戴东原的哲学》之外,只有几篇份量不太大的专题论文。他们的区别比较微妙,对于先秦,胡适最重视诸家的知识论与方法论,梁氏更重视其所谓宇宙观、人生观。

所以梁氏批评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时就说:“凡关于知识论方面,到处发现石破天惊的伪论,凡关于宇宙观、人生观方面,肤浅或谬误。”胡适非常重视阐扬墨子的逻辑思想,梁启超的笔墨多放在讲墨子的兼爱思想。

对于清代,梁先生虽然也非常重视清代学者考证学的成绩,但对于有清一代经古文学的变化和理学思想的变化做出了更深入的思考,所以有《清代学术概论》那样优秀的著作。

胡适除了对戴震(字东原)的反理学思想有高度的评价之外,最关注的是清代学者考证学。胡适关于考证学方法的十字真言“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就是在总结清代考证学的文章里总结出来的。

胡先生和梁先生在整理旧学、整理国故方面都用了大力气,成绩斐然。但两人的态度与做法有很大不同。胡适先生只把国故当做研究对象,整理国故只能是用科学方法对国故加以整理,还其本来满目就可以了。

用他的自己话说就是“整理就是从乱七八糟里寻出一个条理脉络来,从无头无脑里寻出一个前因后果来,从胡说谬解里面寻出一个真意义来,从武断迷信里寻出一个真价值来。”

胡适整理国故带有明显的批判性态度,无情的把国故当做研究材料,就像法官断案一样,审判它到底有什么价值。

梁启超跟胡适不一样,他说整理国故,治国学有两方面缺一不可,哪一方面都不可轻视。一方面是把它作为研究对象,依据科学方法加以整理研究;另一方面绝不可忽视的是从国故里领悟天地人生的道理,从而增进个人的道德修养。

在梁先生看来国故包含着这两方面,所以不能像胡适那样只把国故作为研究的对象来对待,只用科学的方法加以整理和研究。

他说“对于国故应该用客观的科学方法去研究,但作为德性修养的功夫则应该用内省和躬行实践的方法来研究。”

胡适只作为批判、整理的对象,梁启超说要领悟先贤做人的功夫甚至包括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这只有用内省的功夫、用躬行实践的功夫来领悟它、认识它。

梁启超

两人关注点有如此不同,是基于对中西文化态度有很大差异,即他们观察中西文化的立脚点不一样。

胡适与梁启超都主张引进西方文化,努力做到中西结合,创造中国的新文化。这方面俩人没有分歧。但仔细分析他们的言论、主张以及实际学术活动有很大不同。

梁先生以中国人的需要为出发点,根据中国人的标准去选择西方文化对我们有用的东西;胡适先生跟他不一样,胡适先生认为西方发达国家已经充分发展起来一套东西,应当是全世界人都需要的。

这是近年来所讨论的、有些人拼命反对的全球价值,中国每一次进步都跟认识全球价值,向全球价值靠拢有重大关系。中国要开放、面向世界才能进步,若封闭了,关上门自吹自擂就落后。

胡适认为西方发达起来的这一套东西是全世界人都需要的。所以他以西方的标准对待中国固有的东西,以西方相合、相近的东西加以发扬,相反则毅然舍去或置之不问。

胡适对中西文化问题的根本估计,认为西方文化比自家向前多走了一步或先走了一步,他们已经进到现代,我们则还没有完全走出中世纪,所以我们应当虚心地向西方学习,既然要学人家,自然要以人家先进的东西为目标、为标准,要仿效,仿效多了,熟练了,再求创造。

梁氏虽然也不否认西方的先进,但认为中国自己有非常丰富和宝贵的东西,特别是关于人生观方面的理论学说比西方人高明。我们学西方只能根据我们的需要选取我们所缺的东西,而人生观方面西方人要向我们学习。

这是梁氏跟胡氏非常根本的不同。梁启超说“孔子的‘仁学’是全世界唯一无二的至宝,这绝不是用科学方法可以研究出来的,要用内省的功夫实行体验,体验后躬行实践,养成美妙的人生观。”

这是梁启超对西方文化不太了解或有点偏见的人常常这样,觉得西方只有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中国比差远了,西方要向我们学习。梁启超在《欧游心影录》里就这样说。

梁启超又说,“看西洋人何等可怜!肉搏于这种机械唯物的枯燥生活当中,真可说是始终未闻大道。”这说得太过了。如果理性一点说,中国古人有自己的道理,西方古人有他们的道理,两方道理孰高孰低很难定论。

1919年中国欧洲考察团在巴黎,中间者为梁启超

根据这些观察,我觉得梁启超先生的主张更顺当一些,他主张从中国人的立场来选择西方优秀的东西,于我们有益的东西,能够为我们的人所接受的东西。

胡适主张按西方标准看中国传统,哪些东西合用就用,不合用都就丢掉。两个相比,梁启超先生的主张人们更容易接受一些,也更容易实践一些。

从梁先生一生的经历,他的主张得到贯彻,有实际效果;而胡适先生的主张虽然有道理,但一般人做不到,因为我们对西方文化毕竟有隔膜,胡适先生在美国生活26年之久,而且善于交往,交了那么多朋友,深入到美国文化底层,很了解。

1994年我为发表《胡适档案》写了长序,说胡适在中国文化、西方文化里生活得很自然、舒服:在西方很自然的吃西方的饭、穿西方的衣服、说西方的话,在中国,吃中国饭、说中国话,穿中国的衣服。

胡适1956年摄于美国

70年代后期有一个大学的学者写了关于胡适的书,有一个插图是胡适西装革履的站在中国教室里。我说这不对,胡适在中国从不会这样,胡适在中国纯粹是一个中国式的人,在西方就是一个地道的西方人,他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能够用西方标准选择中国的文化,并且结合得很好,我们一般人做不到。

所以梁任公先生文化主张在实践中贯彻得比较顺利,而且一家子女都有所成就,“一门三院士”,古代“一门三进士”都是不得了的事,任公先生家“一门三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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