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军:当代艺术里的一件棘手个案

一个棘手的个案。是的,挺棘手。从1989年,倪军去往美国新泽西州罗格斯大学学习。当西方正全力将世界驶进当代艺术的领地时,美国任教期间的倪军,却重新启用了学校近20年未能使用过的人体骨骼模型,进行写实绘画教学。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这一批中国艺术家,大多立刻转向了西方当代主义的创作,而倪军却在这一巨大的浪潮中,反其道而行之,回到几近被世界抛弃的具象绘画中,一画就是40年。这一现象,对于当今艺术世界而言,无疑是一个棘手的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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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倪军

偏锋新艺术空间推出由艺术史学者于渺策划的倪军个展“倪军:一个棘手的个案”正展现了这样的一个案例。倪军长达四十年的绘画生涯是一个无法被简单归类的当代艺术个案。通过呈现不同时期的重要作品,展览试图将倪军丰富的艺术实践放置到多重艺术史的框架中比照思考,在重新认识其创作语境和价值的同时,也质疑、反思本土与全球多元阐释框架的交叠和错位。“倪军:一个棘手的个案”既是系列问题的提出,也是研究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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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现场:从左至右,策展人于渺、艺术家倪军、艺术家喻红

早年的倪军就读于中央美院附中,后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壁画系学习,1989年以一副抽象作品参加了“中国现代艺术大展”。正值80年代西方现当代艺术思潮进入中国,与其他艺术家所不同,倪军在进入当代艺术思潮之后,并没有完全去拥抱或是更改其自身之前的艺术之路,他从一开始就以一种批判和审视的目光接触当代艺术思潮。这早期就开始显现的独立思考,有可能来自于其身体的自身。

艺术家倪军幼时便患有轻微的小儿麻痹症,脊髓灰质炎病毒所引起病症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导致在早期就已出现行动不便的特征。由于其身体的原因,年少时的倪军就开始很难与周围的同龄孩子玩耍到一起,被动的孤独使其从小就学会独处,绘画和阅读成为陪伴他早期经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整个成长期间,倪军的独处已建立起了专属于自身的思考模式。正如他在接受“凤凰艺术”采访时,所提到的另一位盲人朋友的相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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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军:一个棘手的个案”展览现场

一位全盲的盲人按摩师朋友,在其失去光明之后,他对世间的洞察力及对周遭事物的观察思考,远远超出了绝大多数正常人的能力。不同于寻常人的成长环境和身体因素,发展成了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这从另一个层面上可以说,顺势的教育和外来知识信息的输入,抵达他们的同时,首先就会被经历一道思维的审视屏障。在这里,一切似乎“不言自明”的事物,都会首先受到质疑和拷问。

正是如此,当全世界都在扬起当代艺术的思潮冲击着倪军周边环境的同时,他已经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去重新读取和诠释其中的暗语。正如策展人于渺所说,倪军以其复杂的艺术生涯勾连起中国现当代美术史和全球美术史之间的种种矛盾。倪军的个人轨迹与中国当代艺术的历程相平行,却错过了其中最重要的历史转折;倪军是多位重要艺术家和策展人的密友,却几乎没有参加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展;倪军向美国最前沿的画家学习,以此摆脱中国学院教育的落后,之后却又自觉地重返中国现代美术的历史深处;倪军遍览西方当代艺术,却依然执迷于绘画这一“过时”的媒介,并有意识地与当代艺术的潮流保持刻意的距离。种种貌似逆流而行、错位环生的自持状态使倪军成为一个棘手却极具历史价值的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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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一个棘手的个案”展览现场

这种错位,正是一种对事物价值和既有概念的重新评估。倪军留学于美国,在西方当代艺术的最前沿的桥头堡,在这里,他所观察到的,他所觉察到的,都与他自身的独立思考有关。正如他所看到的,西方艺术教育已经几近完全抛弃写实主义,包括所有与写实主义的技法和教育实践,学生不再研究人体骨骼与肌肉,自达芬奇时代所留下来的艺术宝藏已经被西方人所尘封了,人们以观念为主,读哲学比练习绘画技法更重要,写实已经被退到了最边缘,甚至是边缘之外。倪军认为这是一种艺术的倒错现象,在这些诞生于西方,同时又被尘封于西方的写实主义,究竟其本身还有没有新的能量,或者说不可替代的能量呢?

倪军举出了佛洛依德的例子。佛洛依德离世前的最大个展在西方举行,几乎艺术界所有的名人都前往观看。在这个被当代艺术所全面胜利的时代,人们被佛洛依德重新征服,他们从弗洛伊德的画作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这种巨大的能量使非常多的人开始重新认识绘画的艺术。这种力量是浩大的,它从写实本身中迸发出来,而不是哲学观念或新颖的想法。在这里,情感与灵魂的迸发点,来自于更深层之物,它可以从身体本身中出来,而不仅仅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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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一个棘手的个案”展览现场

倪军的思考,致使他在美国或当下的中国成为一个异类,他建立于其自身,不受外界所左右。倪军作为在美国华人艺术生态中最活跃的一员,他在纽约为中国艺术家策划了多个展览,还创办了《中国艺术家国际促进组织导报》,并拍摄了多部以艺术家为主体的影像作品。之后,倪军在全球各地游走,遍览西方现当代艺术的同时也强烈地体察到中西方艺术评判体系之间种种的不兼容和不对等关系。2001 年回国后,倪军转向研究董希文、吴作人、朱屹瞻、汤小铭、袁运甫等中国现代美术家的创作,并且持续从马奈、柯罗、库尔贝等19 世纪写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绘画中汲取营养,同时也努力内化宋代绘画的精髓。

此次展览是倪军近年来最主要的创作作品,浓厚的宗教情结、对社会政治关注、对生命之存在的敏感,都使得他的作品具有非常耐人寻味的触觉和思考。在这些作品中,具有宗教象征意义的鱼和饼的元素,常出现在他的画面中,正如《圣经》中所记载,耶稣用仅有的两条鱼和五个饼喂饱了五千人的故事。在这里,展现为对神圣之物的信心,哪怕极其缺乏和匮乏,也能做成一些丰富的事情。写实主义,在当代艺术圈看来,犹如一个贫乏之物,人们认为,它已不能完全展现这个世界的丰富性,乃至心灵与精神的复杂性,而倪军却认为,在这写实主义中,仍然能够通达那个精神丰富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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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Red Heart 一片丹心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50 × 6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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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Mackerel and Salmon 马鲛三文_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60 ×5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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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Mackerel and Salmon(White background) 马鲛三文(白背景)_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60 × 50 cm.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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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i Jun 倪军_Morning View 早晨的海_2007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22 × 27 cm

正如大海,倪军探寻的是人类文明的历史,在他这里,海不仅仅是一个载体,海也是门,进去后还要出来;海是边界,是起点,也是终点。是一个和我们生命一样的过程。策展人于渺用倪军的一张大海作为展览不同版块的交界线,在这里,大海就是一种目光,一种守望人类遥远世界的目光。

或许说,鱼的状态就犹如是人的状态,世界就是大海。我们被不可名状的命运推挤到岸边。我们以为获取了,实则是我们进了命运之陷阱了。我们被命运放在案板上,放进极寒的冰块中,被宰杀,被腌制,被烹饪,被吃掉。命运就像是一个连环杀手,它不停地用各种方式来折磨你。倪军的绘画大多有一种深沉的色调。这种命运的如潮水般的袭来,正如他回忆起母亲曾为他讲述幼时遭遇非专业手术的经历。在那个荒诞的年代,专业的医生并不在专业的位置上,而刚刚出来的非专业医生,却能掌控着治病救人的位置。从小的命运多舛,也使得他从小就历经着人世间各种关于命运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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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军_A Cold Studio 寒冷的画室_2018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20 ×2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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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军_Conrad 康拉德_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60 ×8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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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军_Five Mussels 五饼_2012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25.4 × 35.5 cm

倪军的作品大多尺寸小幅,一张油画很快便能完成。这与他的身体本身有关联,同时这种创作方式,也可以将艺术家即时的情感和直觉很快地付诸于画布上,其作品所呈现出的状态,往往就是艺术家最真切的状态。倪军对此谈到了福柯,这就像是其口中所说的哲学对身体的转向,身体决定了主体。这种奇妙的关系,如同他在探寻监狱的演化中所发现的主体与环境之间的联系。在这里,身体是事物来源的处所,身体刻印着历史事件。从身体出发,勾勒事物的来源,把握事物的出现,重现断裂、偶然性,重返事物素有的散布状态。

上帝关上一扇门,但在另一处打开了一扇窗,并使得我们借由这扇窗更敏锐地感知着这个世界。一种对“不言自明”的怀疑主义,正如策展人于渺所说,倪军成长于一个充满断裂的20 世纪的尾声。带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写实主义绘画是学院教育赋予给他的基因,也是中国20 世纪美术进程在他身上凝结的历史遗产。作为冷战瓦解后第一批进入全球流动的中国艺术家,倪军没有急于抛弃这一不被西方艺术价值体系接纳的遗产,而是将其作为一种深度自觉的错位。沿着这一错位的线索,倪军有意识地承接并转化中国近现代绘画独特的品质,并内化19世纪法国写实绘画和宋画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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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Nine Apples 久久平安_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50 × 4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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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Super Powers 大国博弈_2007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30 × 3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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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Fisherman 渔民_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 40 × 50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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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A Starry Night 星垂平野阔_2019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50 × 60 cm

返回到一种古朴,返回到中国的一种古典精神,这是一种重新回到人的过程,一种重新望向人与世界关系的过程,无论是西方的文艺复兴时期,还是中国的传统绘画,倪军将两者进行了融合。西方20世纪后的哲学最为接近古典哲学的,就是存在主义了,它重新呼唤着人,而另一些哲学则转向了概念化、语言化、逻辑化。在这里,观念的世界借由语言的空间,已经将人越来越拉离我们现实的存在感。而在这里,倪军正洞察到这世界主流的当代艺术,正在越来越将我们远离于这个世界的方向远去。

或许,这正是一个棘手的个案。让人们重新去理解艺术,重新去掉那些遮蔽的他人制定的术语,重新试图去返回到艺术中间去,去看看那里还有哪些是被我们早已遗忘了的东西。在这样的凝视之下,倪军用他那独特的思考和感知方法,去深入人类文明的世界,无论是关于中国的,还是西方的,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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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Tenders is the Night 夜深沉_2007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80.2 × 100.7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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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The Waling Giant 贾科梅蒂_2007_Oil on canvas 布面油画_22 × 24.5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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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军_Life in Palatte 调色板人生_2018_Oil on wood 木板油画_30.5 ×41 cm

展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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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军:一个棘手的个案 

策展人:于渺

艺术家: 倪军

开幕预览:2019 年 5 月 16 日 16:00-18:00

展览时间:2019 年 5 月 16 日-2019 年 6 月 26 日 10:00-18:00(周一及法定假日闭馆)

展览地点:偏锋新艺术空间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凤凰艺术 北京报道 撰文/Aleph 采访/Aleph 责编/Ale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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