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生活》,隐秘的马力克

电影节数不胜数,而能代表最高艺术成就的,非欧洲三大电影节莫属。论新片的数量、影人的参与性、公众的知晓度,又首推戛纳电影节。对于一名电影记者来说,置身其中无异如鱼得水。但在戛纳收获的也不全然是惊喜与满足,还包含着失望与辛劳,比如喜欢的导演马失前蹄,比如期待已久的新作不知是“什么鬼”,外加赶场的仓促与候场的虚耗,更别提三餐不继与睡眠不足的困乏,这些都让你不由发问——值得吗?
然而,假如能遇到仿佛如一见钟情般击中你的电影,那么之前所有的失望与辛劳都不值一提,甚至因为这种相遇过于美妙,它会让你不再渴望其他电影,只想静静回味一番。今年戛纳的赛程已过半,唯一带给我这种感触的作品,就是美国泰伦斯·马力克(Terrence Malick)的新作《隐秘的生活》(A Hidden Life)。

《隐秘的生活》海报
不是传记,无关历史与宗教,更不是风光片
《隐秘的生活》是泰伦斯·马力克的第十部剧情长片,也是他继《天堂之日》和《生命之树》后第三次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后者曾在2011年摘得金棕榈大奖。影片历时三年完成,改编自真人真事,讲述奥地利农民Franz Jägerstätter在1943年拒绝为纳粹打仗,自愿赴死的故事。

《隐秘的生活》剧照
全片长达近三小时,但并非是面面俱到的关于小人物的传记片。马力克以散落在片中各处的细节满满勾勒出Franz是一个怎样的人,包括他对于家人的爱、对于自然的敬仰、对陌生人的善意等。
虽然Franz是虔诚的信徒,但影片绝不是在宣扬宗教,更不是要呈现战争或历史,而是要表现一个不妄图当英雄,也丝毫没有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的籍籍无名之人是何种样貌。这样忠于自我的人,面对的厄境可能是战争,也可能是极权主义、社会运动等等任何一种能让集体无意识无限膨胀的时代洪潮。但无论哪一种厄境,都无法改变他们的选择,即便被放逐、被隔离,即便家人受牵连,即便最后只有绝路可走。这样忠于自我的人,还能从自身的脆弱认识到人类本性的脆弱,因此就连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精神优越感也被彻底摒弃。于是,他不再去评判他人,包括唾弃他、曲解他、折磨他的人。
虽然《隐秘的生活》的影像风格还是延续了马力克一贯的精雕细琢,叙事上也照例采用大量人物独白,但相比前两部作品,Franz与妻子通信的念白更有人情味,也令整部电影的情感力量更为充沛。这部作品也绝非什么“风光散文片”。相反,如同《天堂之日》等马力克的最优秀的作品(不包括《生命之树》),它的形式与内容达到高度统一:那些绝美的山川风光、宁静祥和的田园生活,与家人一同构建出Franz的完整世界,不呈现出它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为了忠于内心到底放弃的是什么?
至于马力克对此等人物的认识,影片结尾引用的乔治·艾略特小说《米德尔马契》中的一段话——也是影片片名的由来——已能说明一切:“……for the growing good of the world is partly dependent on unhistoric acts; and that things are not so ill with you and me as they might have been, is half owing to the number who lived faithfully a hidden life, and rest in unvisited tombs.”(……世上善的增长,一部分也有赖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你我的遭遇之所以不致如此悲惨,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闻达,忠诚地度过一生,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的人们。人民文学出版社/项星耀 译)

当地时间2019年5月19日,第72届戛纳电影节,电影《隐秘的生活》(A Hidden Life)首映礼。视觉中国 图
继《生命之树》后,马力克再度神隐
如同上次《生命之树》来戛纳一样,如同他镜头下的主人公Franz一样,这次导演泰伦斯·马力克又对这样热闹的集会说“不”。不论是首映礼,还是媒体见面会,他都没有现身,估计就算再次拿奖,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因此,在5月20日的媒体见面会上,只有出演Franz的德国演员古斯特·迪赫(August Diehl)以及出演Franz妻子的奥地利演员瓦莱里·帕赫纳(Valerie Pachner)两位撑场面,这也是迄今所有媒体见面会中出席的主创人员为数最少的一次。
谈到首映当晚现场观众长时间的起立鼓掌,曾出演过《无耻混蛋》的迪赫表示:“这很可能是我从影以来最激动人心的一刻,甚至我这辈子最激动的一刻。”帕赫纳也说:“现场的反应太让我们激动了,鉴于这部电影制作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们终于等到了它公映的这一天,这尤其让我们觉得很不容易。”

1998年拍摄《细细的红线》时期的泰伦斯·马力克
至于与马力克这位相当具有神秘色彩的导演的合作,帕赫纳表示,从各方面来说,合作都很美妙。最关键的在于,这个故事本身实在太吸引人了,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完全吸引了进去,反倒是对导演是谁,对导演马力克的神秘什么的,都不那么在意了。但是,导演的拍摄方式确实与他们以往的经历很不一样,这部电影拍了许多素材,但最终都没有用到。导演告诉他们,拍电影就像是在捕鱼,所以同一场戏会拍很多遍,会有很多即兴发挥的内容,最后再到剪辑的时候去做抉择。所以这部电影的后期用了那么长时间。
迪赫也认为,和马力克的合作,与自己以往任何一次拍摄经历都不一样,他给演员很大的自由度,随便你干什么,他不会要求你怎么做,但是对于你做出来的东西,他始终保持着很好奇的态度,一直会鼓励你。关于做功课方面,他也问过向来爱读哲学书的导演,自己是不是需要预先读一些哲学书做做准备。“导演却反问我,你觉得可以读一些什么书呢?我说,要不读《圣经》?他说,挺好的,就读《圣经》吧。当然,拍摄开始之后,他还是给了我一些哲学方面的东西去看,看到后来,我问他这些是不是我需要讲的台词啊。他说不是,但这些是要融入在人物内心之中的东西,虽然不需要直接说出来。”
影片虽然设定在半个多世纪之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际,但在当下的全球政治环境下,媒体很难不将它与现实联系在一起。虽然不在现场的导演马力克如何回答,我们无从知晓,但在男主角迪赫看来,本片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敢于站出来说不的人越来越稀罕,全世界都是一样,现在的人随大流的太多,少有能坚持自己信念的,少有能站出来坚持说不的。本片主人公其实并没有去理性思考利害关系什么的,就是那么简单的,站出来说不。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基于自己的个人情感,他觉得这么做不对,关键在于,这种个人情感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的。放在现在的欧洲,面对这些政治趋势,如果有更多的人能像他一样,这或许会提供一种解决之道。”
有记者追问关于本周就要举行的欧盟大选,极右翼势力目前看来很有可能会获得比以往更多的席位,迪赫又补充说:“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实际情况,很多事情大家明明都知道不对,但是都不说,或者只是无奈地表示,没办法,潮流就是这样。这是不对的。每个人都应该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想想要怎么办。我们要发声,我相信每个人的意见都很重要。”
两位主创提到了在片中饰演纳粹法官的已故著名演员布鲁诺·甘茨,都表示相当怀念他。
帕赫纳还透露,Franz的三个女儿目前仍旧在世,而且已经于上周二在家里看过了这部电影,对其评价很高。
至于有记者追问两位主角,他们知道导演泰伦斯·马力克此刻人在何处吗?两人也只能笑着回答说,他们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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