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方

小学语文老师，喜欢看戏、喜欢旅行。

外婆与夜

小时候，外婆很少来我们家，因为从我记事起她就老了，再者外婆家住在另一座城市的一个遥远的小山村里。

某天，外婆终于来看我们了，这对于我们家乃至整个村子来说都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原因简单，我的老家高家台是一个住户少却相对集中的山村，村里的人既是乡邻又是亲人。

儿时的我常常觉得黑夜是踩着时间点从土壤深处生长出来的、是从每一粒尘与尘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升腾起来的。那些丝缕在汇成海海漫漫一大片夜色之后，才从河对面的滩地出发，绕过弯弯曲曲的河畔涌向我家坡洼，再从硷畔底悠悠地漫上来，没过月台，溢上窗台，最后笼罩了每一个窗格。暮色浓了，煤油灯也就亮了，此时也正是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若有谁吃得肚子滚圆，外婆就会笑眯眯地说：“你吃这么多，睡觉可要安稳些哦，不然会把炕洞子压塌的！”

晚饭过后，我喜欢缠着外婆做两件事，第一件是端一钵钵瓜子放在外婆盘坐的腿边，让她嗑瓜子，外婆不一会儿就能让瓜子仁在我手心里堆成小山；第二件是缠着外婆掀棋棋，这个游戏，我常常赢得乐不思蜀！其中原因，长大后才明白：我洗牌的时候就耍赖皮，偷偷套一手好牌给自己；外婆为逗我乐，轮到她洗牌的时候也把好牌留给我。

睡前，我忽地记起了外婆说的压炕洞子饭，这话常常使人整晚只以一种姿势入睡，那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即便是起夜也敲打着心扉……第二天一睁眼，我便急急地翻看席底，身下的那一溜炕若是安然无恙，那颗凌乱的心才肯被收束齐整。

这一刻，乡村的夜在我记忆深处缓缓流淌，锅台上有与星星遥相呼应的煤油灯；小河里有娥眉月投下的影子；草丛中有虫儿窸窸窣窣的舞步声；我眼前有外婆美丽的面容上绽出的温暖的笑靥……一切都被一声蛙叫唤醒，一切又都在童年的我一口气吹熄灯后消散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