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人生海海,活着才需要勇气

谈起谍战小说,我们首先想起的可能是麦家。《解密》《暗算》《风声》《风语》《刀尖》等一系列作品以及衍生品,已经让我们耳熟能详。
莫言说:如果一个作家能够创造一种类型的文学,这个作家就是了不起的,那么麦家应该是一个拓荒者,开启了大家不熟悉的写作领域,然后遵循着文学作品塑造人物的最经典的方法来完成了它,所以他获得了读者的喜爱,并获得批评家的承认和好评。
而这次,麦家不再是那些风云诡谲谍战故事的讲述者,而是一个想要与童年和解,与故乡和解的归乡者。“这一辈子总要写一部跟故乡有关的书,既是对自己童年的一种纪念,也是和故乡的一次和解。”

发布会现场
5月22日,在新书《人生海海》出版一个月之后,麦家走进北大,与北大中文系主任陈晓明、作家苏童、批评家李敬泽一起,以《人生海海》为切入点,深入探讨了纯文学与精彩故事的关系。
在黑暗中写作的人
在苏童看来,麦家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不在潮流之中的人,“他不属于任何文学流派,团体,而是以个人的面孔出现,影响文坛和读者……他还是对自己的成功很困扰的一个人,很不喜欢类型化的作家标签。他心里永远有一个声音:你们所想的那个不是我。而他是谁?只有他知道。”
而在陈晓明看来,麦家是“在黑暗中写作的人,总是触及人生幽暗的地方”。如果拿其他名家作品和《人生海海》相比,不难看出这部作品的独特风格。例如,苏童 “明朗”,麦家“不松懈”;而如果说《白鹿原》是一部“大路通天”、开合历史的小说,《人生海海》则是一部在小路上摸黑前行的作品。同样迷人,而风格迥异。“麦家总是把自己逼到悬崖上、黑暗的地方,写作才落下来。” 他提到,书中有些初看“近乎粗俗”的玩笑,其实是麦家有意为之,让我们自己去观看“我们的生命如何与我们最不屑的事实相混淆”。
这种“幽暗”的书写风格,其实与麦家的的童年经历有很大的关联。出生于1964年的麦家,爷爷是基督徒,外公是地主,在当时的时代,这样的家庭背景让麦家的童年很不幸福。麦家说,因为儿时的遭遇,“孤独的味道、恐惧的味道、痛苦的味道,我很早就知道了”。正是这种在童年生长的恐惧,让他想要用文学来拯救自己。“这是一种生理需要。”

麦家
“我小时候,有连续四五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见一只大鸟,翅膀张开有一米多,大鸟把我叼走了,把我从村庄里带走。”麦家说,“不管是《解密》里的容金珍也好,还是《暗算》里面的黄依依,瞎子阿炳,一方面有缺陷,这个缺陷来自于我的家庭,天生有‘罪’,我要逃离这个村庄,需要有英雄气质。而我写的那些所谓的英雄、强人、超人,都是和我童年的不幸,童年的梦想,童年的困难相关的。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一个被童年困住的人,在试图逃离童年。”
“人生海海”是一句闽南方言,形容人生像海一样复杂多变,起落浮沉。但总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麦家对这个词的解读又深了一层,“既然每个人都跑不掉逃不开,那不如去爱上生活。”
在麦家的《人生海海》中,故事围绕着一个充满谜团的上校展开,叙述的视角来自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在“我”这个小孩看来,他是全村最出奇古怪的人,古怪的名目要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第一,他当过国民党军队的上校,是革命群众要斗争的对象。但大家一边斗争他,一边又巴结讨好他,家里出什么事都去找他拿主意。第二,都说他是太监,可我们小孩子经常偷看他那个地方,好像还是满当当的,有模有样的。第三, 他向来不出工,不干农活,天天空在家里看报纸,嗑瓜子,可日子过得比谁家都舒坦。还像养孩子一样养着一对猫,宝贝得不得了,简直神经病……
这位不知为何原因隐没在村里的上校,曾经风光无限,却因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秘密而“败落”。小说的主线集中于这个“上校”扑朔迷离的身份经历,以及他肚皮上的神秘刺青。故事从这个秘密开始缓缓展开,可恨可气又可悲的小瞎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爷爷、重情重义却引来流言蜚语不断的父亲等等,这些人物与上校的人生纠葛交缠在一起。
“人生海海,敢死不是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你要替我记住这句话。”书中“我”的前妻临死的时候对“我”说。
麦家说,“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
献给父亲的奏鸣曲
在《人生海海》起笔之初,麦家曾透露,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是“写给父亲”的。麦家说,“读完小说,我被感动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上校,是我们共同的父辈。”苏童说,这部小说的音色、旋律让我想到大提琴。所以我想这肯定不是一首给父亲的散文诗,而是首给父亲的大提琴奏鸣曲。”
“《人生海海》的故事看下来,如同一个解密的过程。要解开这个秘密,需要的是特别奇怪的、两种对立的情绪。不仅需要我们对父辈的爱,同时又需要我们对父辈的恨。不仅需要我们通常所说的愤怒,同时又需要怜悯。”苏童说到。
李敬泽也对这个秘密进行了追问,这个谜底究竟“打开了什么?又为什么要打开它?”在他看来,这不仅是高度个人化的伤,也是中国二十世纪复杂历史的印记。“在这个意义上说,麦家触及了历史、生命、生活中尚未被充分打开的、特别难以言喻的东西。需要读者去认真地探讨一下。麦家的作品对于我们认识自己、认识我们整个二十世纪历史、认识我们这个民族心灵的历史有新的意义。”
讲好故事,要钻到人心里去
小说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在互联网和媒体高速发展的这个时代,要怎么体现小说的魅力?怎么找到小说本身存在的价值?对于每个作者来说,这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故事性当然是摆在第一位的。“在今天这个时代,声光电这么发达,图像视觉冲击这么巨大,小说如果丢掉了故事,可能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麦家笑谈。
但故事只是基础配备。“就像身体好是一切的前提,但并不是所有身体好的人都能拿世界冠军。”李敬泽说。
而要把“讲故事”变成“文学”,就必须要“钻到人心里面去”。“故事和文学不是对立的,一个优秀的故事体现的是文学性,好的故事肯定要把人的要素放进去。”麦家谈及自己的创作心得时说:“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我自己有两个规定:第一,讲好故事。第二,一定要有人的心跳声。”李敬泽则指出,《人生海海》中故事的精彩自不用说,但更可贵的是,它提供了一个“新的对人性的想象方向”。
陈晓明认为,麦家在《人生海海》中讲故事的手法和对人性的探究与其以往的写作有所不同,尤其结尾使他吃惊。“和过去的一直强硬有点不太一样,麦家在这部小说的最后放得很松,写爱,写归家,用爱和解。我们阅读文学,终究是要用爱来救赎这个世界,来超度我们的人生。” 那么在小说最后,麦家是否完成了彻底的和解,还是与“恨”依然藕断丝连?对此苏童回答:“他怀着爱、怀着怜悯,把耻辱的印记埋葬了。最后即使恨依然存在,在也就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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