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读书会

如果陪伴父母与追求人生不能两全,你会怎样选择? 在作者威尔·施瓦尔贝处于风光无限却也疲惫不堪的职业巅

如果陪伴父母与追求人生不能两全,你会怎样选择?

在作者威尔·施瓦尔贝处于风光无限却也疲惫不堪的职业巅峰期时,母亲突然查出癌症晚期。两难之间,威尔选择了陪伴母亲走完临终的时光。但是威尔一直不知道如何与母亲沟通并自然相处,直到他们开始共读一本书。

在固定进行的读书会期间,他们开始了一段阅读广度和人生深度的对话之旅。从热门惊悚小说到经典畅销书,从诗歌到悬疑故事,从异想天开到精神层次探讨……

阅读,他们坦然面对死亡,深度了解彼此,治愈自己。一本好书,可能是我们迷茫黑暗生活之中的一盏明灯。

1

8 月的最后一周,母亲不需要去看医生门诊,因此读书会可以在父母家进行,而父亲在办公室。

8 月末的一天,我去父母家帮母亲做些事。完事之后,我坐在母亲身旁的沙发上,准备开始看书。首先,我得帮母亲找到她戴着看书用的眼镜,她不记得放在什么地方了。她一直在廉价药房买眼镜,母亲去世后,道格、妮娜和我在公寓收拾她的眼镜,总共找到 27 副,它们散落在垫子上、小柜子里、抽屉里、口袋里、花瓶后面和书架后面等各处。每次找不到眼镜的时候,她就会再买一副。

今天,我找到了一副。她很高兴地要看《斯必迪汽车厂奇案》,那是亚历山大·麦考尔·史密斯的悬念故事《第一女子侦探社》系列的新作。母亲迅速找到她准备让我看的那段,接着递给我,手指着那处:

马库茨(拉莫茨维小姐的秘书)有关村庄的观点是正确的,就算是那些大一些的村庄,像莫丘迪。那是拉莫茨维小姐的出生地。这些地方依然过于亲近,因此无法用太粗鲁的语言去形容。若有人写了封信,收信地址是“博茨瓦纳·莫丘迪,那个戴帽子的男人收。他是个矿工,对牲畜很在行”。

那么毋庸置疑这封信定会丝毫不差地送到她父亲手中。这段话让我不禁露出了微笑。我明白在我读它的时候,母亲正注视我的脸,等待我露出喜欢的表情。但这样并不算完,我们还要讨论这本书。

“太棒了。”我说,“确实让人觉得,你知道那个地方。这是很精彩的形容。”

“我在非洲的时候,去过不计其数的类似这样的村庄。”母亲说,“他形容得一点儿没错。”

我望着母亲的时候,并未把她当成一个病人,但也没有当成我的母亲。我们一起读了许多书,在医生办公室共度过了许多时光;我认为我遇到的是一个有些不一样的人,一个全新的人,一个思想有些怪异又很有意思的人。我会真切地怀念我的母亲,也会同样怀念这个全新的人,怀念这个渐渐深入了解她的过程。

那天,母亲还给我看了另一件物品。而在我离开之前,她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我朋友在喀布尔拍摄的视频重新剪辑一个新版本。影片开头是一托盘的书被放进汽车后备厢里,而在汽车顶上绑着一个松木的书架,之后汽车开到喀布尔边界。镜头里一群阿富汗女孩快乐地看着书,彼此指着书中的段落;她们对站在一旁的南茜·哈奇·杜普利露出高兴的笑容。她们确实在看书,这是真正的书。这 6 000 名学生仅有500 本书,而从前一本都没有。

母亲想要告诉我的另一件事是:“我去世后,千万别把我累积的航空里程浪费掉。我会告诉你我的密码。达美航空的给你,英国航空的给你哥哥,美国航空的给你妹妹。”

月底,我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晚宴庆祝父亲的八十二岁生日。我出门的时候,母亲把我叫住,要我别忘了给她的一个学生打电话,那个学生搬到纽约,希望给他提一些工作上的建议。我说我记得。接着她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小声冲我耳语道:“一个朋友想帮我恢复食欲,给了我一些草本植物。我按她说的泡了茶,但我不爱喝,而且以后也不准备喝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大麻。我们有时会逗她和父亲。他们是 20 世纪 60 年代在剑桥相识的人中间,仅有的两个不曾吸过大麻的进步民主党人士。有一次,我问她为何不曾吸过大麻,她说是因为不曾有人给过她大麻。我难以置信这是实情。

如今我们看完了厄普代克的《大机器》,以及麦考尔·史密斯的书(嗯,母亲看完了,我还没看完),到了选一本新书的时间了。

有两本备选书——美国著名小说家雷诺兹·普莱斯的短篇选集《心灵盛筵》,从 1995 年起就在国家公共广播频道播放,以及爱丽丝·门罗的新编故事集《太多的幸福》。那时这本书才在英国出版,还没有美国版本;母亲的一位朋友帮她买到一本。

11 月 1 日,我们和奥赖利医生最后一次见面。我记不起来那天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实际上已经无话可说。第二天,我和母亲一起吃午饭,实际只我一个人在吃,母亲坐在一旁看着我。她的体重已经低于 40 千克了,尽管还在尽量吃东西,但除了几口食物和一点儿汤,她再也吃不下其他东西。

下周我本该飞往旧金山出差几天,但我完全不清楚要不要去。去旧金山是因为我准备到矽谷的沙山道和一些风投家会面,看看我能不能劝动其中一位给我的冒险事业投资。烹饪网站运营得还好,但我们急需资金。母亲坚持让我去出差,叫我不用为她担心,她说觉得好些了。

那天,我们谈到了家人、计划,还有嫂子就要开办的画展。

南茜受印度第二巨富之邀画了一幅大型的壁画,将置于其孟买私宅的“世界最高”的舞厅里。南茜准备在壁画装上船之前,在工作室里向家人和几个朋友展示一番。母亲不愿错过这次展览,我也是,因此打算准时飞回来看。几天后妮娜会来看望母亲,因此她也许会遇上展览。我和母亲讨论着南茜的展览还有别的事,宛如一个平常的家庭聚会,不聊文学或忧郁,只聊后勤的安排,似乎母亲是负责展览的调度员,家里人都要按她的指挥行事。她依然在为将来做打算,我从她那里也获得了思路。她打算谈一下她感觉如何吗?今天不会,因为她打算制订计划。

她连要读的书都计划好了。我坐飞机时带着普莱斯的书,母亲已经马上要看完了;她想在我离开期间看门罗的书,然后再把它借给我看。

星期一是劳动节,我飞往旧金山,住在大学时的故交家里。我根本没想到会那么累,特别是第一天晚上。我在他家的客厅里看着书打起了瞌睡,听着他震撼的立体声音响。第二天,我给母亲打电话,她说了没几分钟就挂掉了,因为她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我把雷诺兹·普莱斯的 52 个短篇故事都看完了。普莱斯讲到了自己特殊的童年,回忆起那时自己还是一副西部牛仔打扮、手里拿着秀兰·邓波儿洋娃娃的男孩。他写到了英国,还有母亲钟情的 50 年代,那时候的“专业剧院的演出特别棒,票价却低得可笑”。书中对教师们的赞美让人感动。他写到自己在守时上的固执态度,还有对不守时的人们的极度担忧 ( 甚至到了让他愤怒的地步)。他以普通的主题去表现世界,写疾病,如艾滋病带来的毁灭和伤痛,坐在轮椅上的人,以及死亡。“在我们所处的美国历史上的这一时期,死亡差不多变成了最后一件肮脏的事。你有没有注意到,很多人不说‘×× 死了’,而是说‘×× 去世了’。因为配备了最先进的设备,死亡已经变成了一个无菌过程,接着是压缩包装,之后是迅速运输。去哪儿?别的地方。简而言之,我们不愿公开讨论死亡的话题。”母亲把这页折了起来。

2

星期天,母亲整天都昏迷着。大卫进入房间的时候,母亲坐了起来,面带微笑。她也会在我们向她发问,表达对她的爱时微笑。我们始终陪在她身边。我第一次把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件奶油色的毛衣——穿在了身上。我想她可以认得出来。当我坐在她身边时,她用手抚摸着毛衣笑了。

当然,她的眼光很好,那是我全部毛衣里材质最好、最合身的一件。此外,那件毛衣还很漂亮。

那个周末,我原计划要去参加一个稚龄教子的成人仪式,还准备在仪式上念一段玛丽·奥利弗的诗,最后只好让我的朋友代我念了。母亲喜欢玛丽·奥利弗的诗歌,我决定给她念诗。诗名是《庙宇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写于2004 年:

有些事情你无法融及,但你可以把手伸向它,一整天地伸向它。

像是风、飞走的鸟儿,还有上帝的旨意。

寻找这些事物,让你的生命更充实、更幸福。

蛇滑行走开;鱼儿跳跃,如同幼小莲花,探出水面,又钻回水里;

金翅雀唱着歌,在你够不到的树梢。

我看着,从早到晚,永远看不厌。

不只是站在一旁看,而是正如你张开双臂那样站着看。

我思考着:也许什么东西将会来临,一些闪亮盘旋的风,或者几片古老树木的叶子,

他们都在其中。

现在我要告诉你真相。

世间万物,

即将来临。

至少,将离你我更近。

真挚地靠近。

就像小口吞食的金丝眼睛的鱼儿,不再盘旋的蛇。

就像金翅雀,金色的小东西,在天边振动羽翼。

那是上帝的天边,蓝色的空气。

朗诵这首诗时,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戴着耳机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地铁上大声唱歌。而我宁愿相信,在我念到“上帝”的时候,母亲似有所感般激动得动了下眼睛。

念完诗,我环顾了一眼母亲的卧室还有母亲,她现在好像在很安静地休息,但她沉重的呼吸表明她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的身边全是书,一整面墙、床头柜、枕边也都放着书。有思特格纳、海史密斯、托马斯·曼、拉森、班克斯、芭贝里、斯特劳特、内米洛夫斯基、《禁忌祈祷书》和《圣经》。

书脊五彩缤纷,有平装书,有精装书,有缺了书皮的,还有从不曾有书皮的书。

这些书伴随着母亲,也成了母亲的老师。它们是母亲的指引者。看着这些书,如同看到了自己,她明白前面等待她的将是永生。我那无一丝生气的电子阅读器,可以给母亲带来这些安慰吗?

我还留意到一些特殊的书。它们大概是准备在我们下次读书会读的。它们排成一列,和别的书分开放着。

妹妹进来替下了我,这对母亲会是莫大的慰藉。妹妹和母亲在泰国难民营共同工作时建立的情谊,早已不仅仅是母女关系那么简单。哥哥为母亲念诵《圣经》,他和妹妹都向母亲报告了孙子孙女的情况。父亲和母亲待在一块的时间最多,他说他和母亲回忆了两人一起度过的时光,说和她在一起是一次如何不得了的冒险,他从不曾想到和母亲的生活会这么美好。母亲已经失去意识,大部分时间很安静。

在我陪伴母亲的几个小时里,我和她谈论着我们共同读过的书,书的作者还有书里的人物,我们最喜欢的段落。我对她保证,这些感受将和别人分享。我对母亲说我爱她。

9 月 14 日凌晨 3 点 15 分母亲去世了。牧师和我们说,母亲很乐意在半夜过世。约凌晨 2 点我回家去洗澡。母亲停止呼吸时身边陪伴的是妮娜。妮娜给我打电话,我飞奔而至。哥哥也赶来了,他才吃过安眠药,形容憔悴。但他像平常一样,始终待在那儿。

我们每个人挨个和母亲的遗体待了片刻。早上,妹妹和我等着人把母亲的遗体运走。道格和父亲不愿意目睹,因此他们去了小餐馆吃些东西。妮娜和我把窗户打开,让母亲的灵魂能得以离去。那时,我看到一束光线射到妮娜画的一张小菩萨像上。这幅小画被母亲挂在一个光线可以照到,而且躺在床上就能看见的地方。那是一尊美丽的青绿色菩萨,熠熠闪光。

那本《每日的力量》放在母亲的床边,9 月 11 日星期五那一页还夹着书签。我先看那一天《圣经》的段落。那是全书中最简洁的,仅四个字:

天国降临。

接着我又把那一页剩下的内容看完,页末是约翰·罗斯金的一句名言:

假如你不愿祝福他的王国,那么不要为之祈祷。假如你愿意,不能只靠祈祷,还必须为之努力。

我相信这是母亲阅读生涯的最后一个句子。

书名:生命最后的读书会

作者:【美】威尔·施瓦尔贝 著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

发行:北京时代华语

编辑 | 狗尾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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