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江文胜的小说:熟悉的陌生人

江文胜,1963年出生,大冶市陈贵镇人,初中学历,农民,自由撰稿人。2000年初半路出家学写作,动笔

江文胜,1963年出生,大冶市陈贵镇人,初中学历,农民,自由撰稿人。2000年初半路出家学写作,动笔就写几千字一篇的纪实稿,后又写些短文。2001年9月,处女作《农家寡母抚养出三个大学生》在《爱情婚姻家庭》杂志发表。迄今为止,有人物通讯、报告文学、纪实文学、小小说、散文、杂文作品发表及转载于《知音》、《知音打工》、《辽宁青年》、《微型小说》、《小小说月刊》、等200多家报刊共500多万字。小说《借给你的温暖》上了2016年、2017年全国多地高三语文试卷及高考新考纲全国卷模拟试题。其创作事迹被《时代人物》、《侨园》、《山西青年》、《辽宁青年》、《农村青年》、《江门文艺》、《西江文艺》等多家媒体作了大篇幅的报道。

熟悉的陌生人

文/江文胜

    这天上午,我和我的两位乡亲一起去市里参加一位乡亲的子女升学宴,这位乡亲的儿子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就餐地点就在市里的一家豪华大酒店。

    我的这两位乡亲是兄弟俩。哥哥叫山,弟弟名水。山特老实,不擅言辞,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埋头打工挣钱。尽管他挣到了一定数量的人民币,但由于人木讷,又不擅交际,见了异性就脸红,直到年近四十了,仍是光棍一根。

    水比他哥哥年小三岁,但在性格上似乎与他哥哥恰恰相反,两片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挺清晰明了。许是他的那张特会一张一合的嘴,他竟讨到了老婆,且还有了一男二女三个孩子。他跟他哥哥比,另一最大的不同点是,他挣的钱没他哥哥多,且花钱也比他哥哥爽快得多,并有一手玩牌的好手艺。这么多年来,他哥哥向他“贡献”了数目不小的人民币,不是他哥哥主动“贡献”给他的,而是他的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从他哥哥那“嚼”来的。他把他哥哥“贡献”给自己的人民币又转手“贡献”了一部分给他的牌友。对他兄弟俩,我能不清楚么?

    这次去赴宴,水还顺带捎去了他年约七八岁的女儿。

    我们一行四人在市里下了客车,到大酒店还有一点距离,便步行去。

    紧跟在我身后的兄弟俩并排走着,中间夹着水的女儿,兄弟俩一左一右护着这个小公主。

    “哥,我没手机了。”水突然对山说。我听得很清晰。

    “你的手机呢?”山反问水。我同样听得明明白白。

    “不知怎么的坏了。修手机的说了,要想修好需二三百块。你说,这样高的修理费,我还能修么?”看看水的那张嘴。

    山没有吱声。

    “哥,给我点钱,让我再买个新手机吧。”水的声调没有变,显得理直气壮似的。

    “我没有!总是向我要钱。”山拒绝得挺干脆。

    从这时起,我明显地听到水的声音变小了不少,我再也没听清一句了,只知道他叽叽咕咕的一直嘟囔到酒店的大门前,方才停止了他嘴巴的一张一合。

    可容纳二、三十桌的酒店大厅里,摆满了一张张又大又圆的桌子,椅子围在圆桌的四周,井井有条的。圆桌上都摆着一盘瓜子、糖果、饼干等混合在一起的零食,供客人们食用。

    我们四人在大厅的中央,找到一张空圆桌坐下,紧挨着我左边的是山,山的左边是水的女儿,水的女儿的左边是水。水还没坐下,就抓了一大把桌上的零食给了他的女儿,他自己也抓了一大把零食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他才落座。

    我们四人有好几分钟没言语,东张西望的有,一心一意吃零食的有,抽烟的也有。

    这时,来了两位年约五十的中年汉子,坐在我右边第二张和第三张椅子上。我们这桌由四人变成了六人。

    过了两三分钟,,一位年约四十,打扮时髦、穿着时尚的女士,来到了我们这桌。她左手挎着一个小挎包,右手拿着一部手机。就在水的左边第二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即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那分明是个智能手机。

    我们七位谁都没有说话,我们成了三派。我们这三派都互不认识,哪来的交谈?

    又过了两三分钟,那位女士左手挎着挎包站了起来,眼睛环顾了大厅一圈,竟突兀地离开了座位。

    她刚一离开,我就真真切切地看见水伸出了右手,慢条斯理地拿起了那位女士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慢条斯理地移到双腿之间,正面反面、反面正面地瞧了几眼,还按了几下按键。水在桌子下玩弄手机一两分钟后,我又真真切切地看见他,慢条斯理、若无其事地紧握着这个手机,扎扎实实地插进了自己右屁股的裤子口袋里。

    我,惊呆了。这……这……

    我真的没想到,水竟是这样的人。

    水这一系列平静的、“光荣的”工作,最终又归于平静的无声无息之中了。

    我们在座的剩下的大大小小五人中,相信没有谁没看到水的这一“精彩表演”的。

    真是“踏破铁鞋谋‘手机’,得来全不费功夫”。水想要什么就来什么,这不,一部智能手机不是送上门了吗?不,是送到了他的手上。看来,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容易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了!

    十秒钟后,那位刚才“鬼使神差”离席而去的女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开口就问,有点结结巴巴的:“请问…这几位同志,刚才在桌上…看到我的…我的手机没?”

    “没有看到!”水立马接上了口,他的脸上没变一点色。话音一落,他便用双眼挨个地环视了我们五个人一眼。我见水的女儿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爸爸的右手,还轻轻的拉动了几下。她仰着小脸向着她爸爸,满脸的疑惑和恐惧,似有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有。”山迟疑了几秒钟,才挤出了这两个字,但他的眼睛却直视着桌子。

    “没有……”我回答得有点吞吞吐吐。

    “没有。”……“没有。”我右手的那两位陌生汉子也如出一辙的回答。其中的一位面无任何表情,像压根儿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另一位脸上则带有明显的鄙视,他回答得也没那么的“爽快”。

    女士的第一次希望彻底破灭了。

    那位女士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我们面前足足有两分钟,我都不敢正视她一眼了。她这才带着失望的神情缓缓的挪动了脚步,她移动得很慢,步子也迈得很小,只差没一步三回头了。

    我的心一颤,我这不是睁着眼睛说了瞎话吗?

    我是,那两位中年汉子也是,山也是,水就更是了!

    山是水的亲哥哥,我是水的老乡,我们都碍于情面。可那两位中年汉子,却跟我们四位是陌生的呀,他们怎么也回答“没有”呢?还有,小女孩虽是水的女儿,可童言无忌,她也该勇敢的说出来。可是,她却没有。

    约摸两分钟后,我瞥见那位女士跟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双双朝我们这里走来。这次,我是再也没脸面开“尊口”了,那就免开“尊口”吧。我便合上了双眼,坐在椅子上低头假装打盹。

    女士的第二次希望又来临。

    我偷偷的努力的把双眼撑开了一条极小极小的缝隙,不靠近仔细的看,是绝看不出我的双眼是睁开了的。我只转动着双眼珠,观察着我们这里各位的面部表情。

    “请问这几位同志,这位女士在几分钟前放在这张桌子上的一部智能手机,你们真的没人看见吗?”中年男人稍哈着腰,笑容可掬地问着我们。旁边的那位女士一脸的愁云满布,还夹杂着一丝乞求。

    “真的没看见!”水的回答仍是那样的坚定,他的脸上仍是没变一点颜色。

    “是没有。”山也附合着说,我分明看到他的脸在渐渐的变红。

    “没有”…“没有”两位中年汉子回答的仍是那两个字。一位仍是那样的面无任何表情,另一位脸上明显加深了鄙视。

    那我呢?我“睡着”了,能言语吗?但我真真切切感到我的脸好热好热,像发起了高烧……

    水和山真是好样的,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次两次都说“没有”。那两位中年汉子啊,你们大可不必急着回答“没有”,你们可用无声的方式——眼神,来告知他们谁拿了这部“不幸”的手机。你们怕什么?就算水知道了,他能拿你们怎么样?大不了你们离开我们这张餐桌,大厅里那么多的餐桌,还怕容不下你们二位吗?你们的智慧哪去了?

    智慧???我真想问我自己一句:“光说别人的智慧哪里去了,那你的智慧又到哪里去了呢?”我真该死!

    水的女儿仍是只字不语。

    女士的第二次希望又彻底破灭了。

    两分钟后,大厅里响起了广播声,许是从麦克风里挤出来的吧。“各位宾客朋友,大家好!哪位客人在桌子上捡到一位女士的手机,请主动交到服务台来,丢失手机的这位女士会用酬金表示一下感谢的。谢谢!”

    广播刚一“开口”,大厅里就陡地变得寂静无声了,大家都凝神静听着。这句话在广播里连续重复了三遍,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女士的第三次希望再次来临。

    女士的手机是丢失的吗?水是捡到了一部手机吗?我们这剩下的四位大男人的良心哪   去了?

    不就是一部手机吗?就算是一部“苹果”手机又如何?钱与物就真的大于一切吗?

    “我的老乡啊!是面子重要还是良心重要?你哪里是‘拿’?更不是‘捡’,分明是——偷!”我在心里责备起我的那位“好”老乡水来。

    “我的老乡啊!水虽然是你的亲弟弟,可他的这种行为是不耻的呀。你应该是个善良的人,我不奢望你能勇敢地大义灭亲‘挺’出来,只求暗示你的弟弟——这部手机要不得!你可拿着这部手机到服务台,慌称是你的侄女拿着玩的。而你……”我又责备起“老实人”山来。

    那两位陌生中年汉子,我就无权再责备他们了。

    “我真糊涂!我这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是也成了水的帮凶了么?面子于我来说,就真的重于山大于天吗?”我责备起了我自己。

    我们这剩下的四位大男人是真的错了,错得一塌糊涂。我们错就错在第一步,一步错步步错,越到后面,我们就越难开这个“尊口”。如开了“尊口”,那前面的好几个“没有”将怎么解释呢?唉……

    我同情起了那位女士,无缘无故“贡献”给别人一部智能手机。我也恨起了我自己!

    一直到我们吃完宴席,水都是稳坐钓鱼台,如泰山般岿然不动。山也是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事不过三啊!女士的第三次希望再次的彻底破灭了。

    我的心好痛好痛,像被锋利的刀子捅戳一样。我跟水有区别么???

    我们一行四人,平平安安的进得大酒店而来,又平平安安的离开大酒店而去。可那位女士,一定也是平平安安的进得大酒店而来,可她能平平安安的离开大酒店而去么?

    我们又走在了大街上。我瞅了瞅身边的兄弟俩,兄弟俩有说有笑了,跟进大酒店前判若两人。看着他们的嘴脸,我蓦地惊醒过来,如大梦初醒般。——水成了我熟悉的陌生人,山也成了我熟悉的陌生人。还有,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熟悉的陌生人!

    如下次再遇到类似于这样的“不该发生”的故事,我绝不会再做这样的“熟悉的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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