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楼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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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节时,大地早已是满眼皆绿了,晨起微寒,天幕仍沉浸在朦胧时的铁青色里,我和同事明子相约,驾车去五莲山的望海楼看日出。

在海边生活过多年的人,看太阳活似一个大火球,从海天线一跃而起,离水时好像还发出有水滴下去的哗哗声,本不是一件奇事,但在五莲山上看日出,尤其在望海楼上,就有了无比的好奇心,期盼出现一种新异的境界,与在海滨看到的感觉不同。

望海楼亭亭玉立在光明寺正东超然凌高的望海峰上,我和明子沿青石古阶往峰顶走去,小径上流淌着丝丝湿气,微凉清爽。一路曲折而行,一路四下环视,只见山下车如蚁行,庙如积木,皆小巧精致。光亮剪开了铁青色的天幕,朦胧退隐而去,小径台阶上顿时洒满了亮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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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峰上球状岩石多姿,大如屋宇者雄浑,小若车船者奇异,这些球状岩石几乎都是花岗岩千万年风化崩塌后形成的。昨晚刮了不小的风,岚气聚集升腾在了峰顶,堆砌成了悬浮翻动在望海峰四周山峦里的乳白色云海,峰顶就像凸出在云海里的一座小岛。

云海正在吸纳着东方的鱼肚白,雾团裹着丝丝湿气,被风吹着掠过峰顶,吻遍了望海楼的青砖、白缝、半圆窗和翘檐。风飘起清代诗人孙元宗的灵感,与密州首任知府程淓的墨宝私语,道出了诗词里的咏叹和书法里的遒劲。“残夜鸡声初日曙,盈盈一掬照归鸿”和“石浪飞空”的意境,正荡漾在小岛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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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寺五代僧主持海徹大师一来到望海峰,心境就被“门当琅琊日,牖临渤海潮”的美景升华,有了“归来卧看禅林月,不种梅花香自幽“的欣喜,功力也被远处的水天一色提升,随即在望海峰凿磴甃石,建九层八角楼,巧夺天工,以观望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黄海和山下村社田园及袅袅炊烟。

他就是《聊斋志异》里金泰雨和尚,来到光明寺后,将自有和受赠之金,全部用于庙事,增修寺院,有不可磨灭的大振光明寺之功,建望海楼是他大振光明寺之功的延展。

岁月里变得沧桑的望海楼,几经翻修,又成了清代紫阳道人丁耀亢心中的“一望”,这“一望”成就了他的名诗《海楼望日》,到现代,“指点扶桑镜里收,崚嶒石壁自登楼”里的三层六角望海楼,还在引导着诗人对“半泓碧海诸天晓,万里银河一线流”的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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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感慨后来的那些重修者,他们是将自己的胸怀修了进去,因而才会有清代寂恕的《望海楼依石上韵》,才会有清代诗人本升的《五莲十胜歌》。望海楼,既是今天光明寺和尚们的福祉,也是留给后代的珍贵遗产。

古代所建的望海楼不少,大多建在江边湖畔,视野或有一定局限,而海徹大师在望海峰上建的望海楼,天海宏观一楼独览,襟怀当更为恢廓。这不仅是一个地理制高点,而且还是文化的制高点,它不仅让海徹大师和他的徒弟畅叙抒怀,还引得了后来不少风月闲人的纵情追逐。

风吹走了云海上面的鱼肚白,小岛四周的云雾涌动着,长长的一条条曲线层叠交替着,在微露的峦尖边沉浮,时而乳白色,时而又翻上来了灰白色,每一秒钟都有不同景象的变幻,我一面感到微寒的侵润,一面觉得早起醒豁时的舒爽,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向云海上闪现的白光彻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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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喊声源自眼前出现了一个见所未见的景象,云气湿湿地在楼体和球状岩石间弥漫穿行,远处山谷间好像有无数长绒绵羊,交颈接背地向前奔跑,卷耳和弯角都清晰可见。这时在这茫茫云海里,我和明子站在雾霭溟蒙的峰顶小岛上,身边的云气缠绕着猎猎入怀,似乎是远处的山和海送来的问候。

云气越多,越觉出这种问候的亲切。我的心里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幻想,这幻想让我的身体翩然成身边的这座高大的望海楼,望海峰西南麓阳坡上的翁负婆石,在脚下瞬间变成了两块拳头般大的石头。我喜欢大海,此时的云海更是我的最爱。云海如此浩大,一直扩展到无际的天穹。这样的云与海,才真的是云空海阔。

峰顶上的球状巨石相支,成了一个棚子,文人墨客纷纷前来,脑洞大开,灵感闪烁,于是就有了“石浪棚”这个颇有诗意的美名,“石浪飞空”,给我的感觉就是站在峰顶,像飞驰在球状石头组成的波浪里,累了可以像天上的神仙一样,到壁内的像半个葫芦一样的小洞里坐一坐,享受一下里面习习凉风的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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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云海包裹了的峰顶小岛,是一本深奥的大书,每个来看的人都有不同的感受。现代诗人臧克家一走上峰顶就陶醉了,随口吟出了“名山看遍归来后,还是对门五莲亲”很接地气的诗句,梁步庭书记一来也是呆住了,夸赞“海右独秀”,王众音省长扶石感叹“齐鲁奇观”,书法大家启功挥毫泼墨“奇异多姿”“望海峰”。

我的喊声在云海闪烁的白光里翻腾着,一直传向最远处的山峦,似乎带着颤动的回响。我和明子站在小岛般的峰顶上,仰面向着东方,各自向上伸展出了一双长臂,双臂在风里像两根旗杆,巍然挺立,手里不停地晃动着夹克衫,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地飘扬。

最远处山峦里的云海,荡回我的喊声不断,白光一闪的瞬间,一片红晕爬了上来,我和明子瞪大了眼睛,向着那片红光,伸长了臂膀,挥动着衣衫,跳跃起来,鞋底撞击着脚下的石头,发出了槖槖的声响,似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又似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

在那片越来越大的红光里,乳白色抑或灰白色的云海正渐渐隐退,红光在它的最上面镶上了一道绛紫,霞光正暄染着它的威力,远近的山峦像披了一川油漆,随便泼染都把望海峰和望海楼泼得鲜艳无比,望海楼上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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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小岛像海市蜃楼一样时隐时现,峰顶周围洒满了光亮,刚才还朦胧的山峦树木变得泉水般清澈,西侧光明寺成排规整的庙宇、大悲峰上的那个佛头巨石刻像、巨石嵯峨草木稀疏的天竺峰,东侧的村社田园湖泊道路以及升起的袅袅炊烟,都已尽收眼底。

明子的老家就在山脚下,自然熟悉这里的一切。他指点着东侧天地相交的地方让我看,极目廖阔,这里是古琅琊台,那里是大珠山,水天一色中的那个小黑点便是灵山岛,空阔的山川大地,似龙渊之地,神仙居所,荡漾起了绸缎一般的锦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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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繁忙在层累的云底,云团裹着的丝丝湿气,像无数蜿蜒的游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正在隐去的云海也在泛着最后的活力,托着涌动的涛澜,摇头晃尾地冲洗着脚下小岛般的峰顶,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浮礁上的望海楼,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的莅临。

雀屏似的金霞,从灰色云海的肩上升起,展开在海天一色里,一轮火球在用力跃起,似乎看见了临盆时的挣扎,在使尽最后的一搏之力,在令人舒心的喊叫声里,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地跃出了云海,翻登了云背,临照在望海楼的东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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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翻着跟头,让太阳的诞生热烈而隆重,只有在望海楼才能看到这种壮观。这就是我此行盼望遇见的那种新异的境界,与海边日出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目光清晰,远处一片透明澄澈,我的思想在上面生长,能望到石臼所的灯塔吗?我和明子就是从那里来的,知道它照耀着石臼湾里大大小小的礁石和岛屿,这些礁石和岛屿像大海呈现的项链,链坠就是亭亭玉立的灯塔,远远的船上,渔民看见它就会找到方向,就会有一股温暖升起在心里。

身边的望海楼,被阳光涂成一派金色,就像一座佛,显出了“孤亭耸出云霞表,大海涛澜如一沼”和“变化劫尘成巨浸,浮沉今古任虚舟”的佛境,在一片“正大光明”的诵经声和不绝如缕的木鱼声里,佛境一点点化开,氤氲在了石浪棚的清爽舒适里。

2019/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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