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丨《求变者:回首与重访》:另眼观察中国近代史

这一组文章既非学术研究之作,也非游记,大概算是一种带有旅行视角的历史随笔。围绕的是个人而非历史事件,他们是一批“求变者”,有意无意间把自身置于近代中国政治、社会变迁的枢纽或转折之处,虽然有的人名气震天,有的人遮蔽于历史尘埃。
本书对人物的描写远非传记意义上的,我的兴趣可能仅为他们的几段人生切面,更感兴趣的是他们背后的历史波澜,因此细节和“故事”非常有限,常常显得严肃有余而生动不足。好在迈开脚步的走读,或能以勤补拙,稍加弥补。那些故居、墓地和纸牍结合,虽然并不总能带来巨大的新信息,却常常让历史别开生面。当然,前尘往事为后人布下了陷阱和想象空间,古今皆然。所谓眼见为实,经常并非如此。不过我总觉得,对一个有着文字崇拜的民族来说,文献里的字句尤其有着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纸上人格”,加入一些现场或物理内容作为注脚,历史情境将变得更加合理和清晰。麦考利说,一个完善的史家“应当使真实性具有吸引力”(《论历史》)。某种意义上,现场和实物确实能让“真实”散发新的魅力。
我对地理的兴趣虽然由来已久,正如谭其骧、顾颉刚先生很多年前在《禹贡》发刊词里写的,“历史是记载人类社会过去的活动的,而人类社会的活动无一不在大地之上,所以尤其密切的是地理。历史好比演剧,地理就是舞台;如果找不到舞台,哪里看得到戏剧!所以不明白地理的人是无由理解历史的,他只会记得许多可佐谈助的故事而已。”不到地理现场,不少史事难以被如此生动地理解。它颇似一扇小门或旁门,推开它后人可以更容易地直达历史深处,而那些政治正确的光芒也往往在风物和“现场”面前褪去神话色彩。
何况近代西学东渐之始,“地理”对中国意义非凡,它裹挟着深刻的政治理念甚至价值观,众多得风气之先的19世纪中国人,求变的思路正是始于对“天下之中”观念的消除和自我文化的重新定位,明白古老的中国和遥不可及的“极西”“泰西”一样,只是世界文明之一种,而她正面临被迎面而来的新世界击溃的危险。从外部世界重新理解自己的急迫、中西对峙中的醒悟与彷徨,没有什么比这种“历史感”更贴合那一两代中国精英的心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选择了徐继畬和张之洞作为本书的开篇。
与逝去的世界、人物对话无疑让人兴奋,也让人疑窦重重。选择哪些人“对话”,本身就充满了明显的主观色彩。历史自身究竟有无规律,这个问题似乎不是史学问题,而更像是一个“时间”问题,在19世纪以前它的答案是“有”,而现在却很难回答,因为“一封文件的丧失,一个男人或女人突然间所产生的一个狂念都曾改变历史的面貌”。虽说人类对历史的兴趣与生俱来,如今却少有人拥有斯宾诺莎那样的勇气,打算像考察线条、平面和体积一样考察人类的行为和欲望。
对历史的探索,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得到一个圆满答案,这种自以为是不仅值得怀疑,也多少有点索然无味。可能正因如此,罗素才说“不偏不倚的历史学家,将是一个枯燥无味的作家”(《历史作为一种艺术》)。你可以不同意茨威格“历史如同小说”的判断,但历史的奥秘恐怕不是布罗代尔的细致或司马迁的文采所能解决的,人们当然可以给出如真理一样的回答,不过别忘记昆德拉那句,“每一个答案都将是一架捕捉傻鸟的夹子”。
对于思想史研究者、爱好者来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可能更加真实,观念以及通过它给杂乱无章的事实赋予意义和方向感也更加诱人。正是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观念”或思想的一再变化,默默而深刻地影响、塑造了后来者的生活,无论它是美妙的还是糟糕的。本书中来到历史舞台的各位,早已从聚光灯下谢幕,却无疑影响着20世纪乃至今天的中国。不过这种影响究竟有多大,却很值得怀疑。我们看过太多如下一幕:历史经常绕了一圈又回到多年之前的某个出发点。让过去的事完全重复似乎绝无可能,不过押一样的韵脚却再司空见惯不过。每当此时,旧话只能重提,前人的认识和努力也不得不再来一遍。(李礼,以上内容选摘自本书后记,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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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编:赵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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