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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离天堂太远，离美国太近。
文 | 刘胜军
特朗普 6 月 7 日晚间发推：
我高兴地宣布，美国与墨西哥签署了协议，美国原定 10 日对墨西哥产品加征的关税将无限期停止执行。作为对美国免征关税的回报，墨西哥同意将采取强硬措施遏制从墨西哥涌向美国南部边境的非法移民。
从 2016 年大选至今，墨西哥一直是特朗普的心腹之患。特朗普为了在美墨边境修墙，不惜宣布国家紧急状态，随后又悍然行使否决权否定国会对紧急状态的否定议案。
理解美墨问题的历史溯源，是研究当今美国社会问题的一把钥匙。
对于墨西哥人来讲，下面这句话已经成为永恒的心中之痛：
• 墨西哥，离美国太近，离天堂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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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是世界上最为典型的移民国家，移民文化可谓是美国的基因。1990 年美国人口 2.49 亿人，但假如没有移民，人口将是 1.22 亿人。社会学家贝拉指出，“除了印第安人之外，所有美国人都是移民或移民的后代。”
早期的美国移民具有高度的“同质性”：除印第安人之外，1790 年美国有 392.9 万人，其中 69.8 万是奴隶。在白人当中，60% 是英格兰人，80% 是不列颠人，98% 是新教徒。美国首任首席大法官约翰·杰伊说：
感谢上帝，给了我们国家如此团结一致的人民，他们有共同的祖先、同样的语言、信仰同一宗教、遵从同样的治理原则，习俗风尚非常相近……
▲五月花号
1938 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批评美国革命儿女会时留下一句经典名言：
请记住，永远记住，我们大家，尤其是你和我，都是移民和革命者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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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移民文化已成“撕裂”美国社会的最大问题之一。
要确保一个复杂的移民社会能够融洽，必须设法让移民“美国化”。1919 年路易斯·布兰戴斯法官宣布：
移民美国化意味着必须采用这里普遍流行的服装、举止和习俗……用英语代替其母语。要确保其利益和情感均扎根于此。
“移民美国化”一直比较顺利，直到墨西哥人移民的出现。
从 20 世纪 60 年代开始，美国掀起第三轮移民潮，这次浪潮主要来自拉美和亚洲，尤其是墨西哥。
美国的墨西哥移民问题的确有很大特殊性：
• 19 世纪 30~40 年代美国从墨西哥夺取大量土地，如今墨西哥将非法移民美国视为“复地运动”。
• 墨西哥人口相当于美国 1/3 ，与美国边界长达 3200 公里，无须漂洋过海，走路就可以走到美国。
• 美国与墨西哥收入水平差距之大，在全球相邻国家之间是绝无仅有的。墨西哥人均 GDP 约为美国的 1/6 。
数据告诉我们墨西哥移民多么来势汹汹：
• 20 世纪 70、80、90 年代，墨西哥人分别占美国全部合法移民的比例为 14%、23% 和 25% 。
• 2000 年，在美国以外出生的美国移民中，按原籍计算，墨西哥以 784 万位居第一（占 27.6% ），排在第二名的中国仅为 139 万人（占 4.9% ）。
• 1970-2000 年，拉美移民占美国全部移民的一半左右。2000 年拉美裔占美国人口 12% ，其中墨西哥占 2/3 。
• 2002 年美国非拉美裔白人生育率为 1.8 ，黑人为 2.1 ，拉美裔为 3 。
更严重的问题是，墨西哥非法移民！
60 年代后，非法移民现象剧增：
• 美国边境巡逻队抓住的企图非法越境的人数，60 年代为 160 万人，80 年代激增到 1190 万人，90 年代 1290 万人。
• 成功非法入境的墨西哥人，估计每年达 35 万人。1975 年以后移民美国的墨西哥人大约有 2/3 是非法入境的。
• 美国非法移民数量 1995 年为 400 万人，2000 年达 1000 万人。其中，墨西哥人分别占 58% 和 69% 。
麦伦·维纳指出：
移民现象有一个法则：移民潮一旦启动，就自身形成不停的潮流，已定居在外的人会给老家的亲友提供有关移民的信息、供应迁移的费用、协助在新地方安家和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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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头疼的是，在墨西哥人移民的“示范效应”下，不少拉美国家的难民开始模仿，移民大军浩浩荡荡，穿越墨西哥过境进军美国。一路上队伍如滚雪球一般，人数越来越多，令人震撼。
虽然墨西哥声明将为那些符合条件的人发放难民签证，但很多难民无法接受，因为在墨西哥申请难民签证意味着无法再在美国申请这种身份，这是女性难民带着孩子抵达美国边境后可以立即向美国当局提出申请的机制。他们的目标只有美国。
2018 年墨西哥针对中美洲移民发起了一项名为“你到家了（You are home）”的援助计划，援助内容包括移民的医疗、教育、就业等各个方面。数千名移民在当天晚上就拒绝了墨西哥总统的邀请。“谢谢!”，他们喊道，“但是我们还是要向北走”。
这真令人尴尬！
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德隆·阿西莫格鲁和哈佛大学詹姆士·罗宾逊联袂出版的 2012 出版的《国家为什么会失败》，在 15 年原创性研究的基础上，整理了罗马帝国、玛雅城市国家、中世纪威尼斯、苏联、拉美、英格兰、欧洲、美国和非洲的大量历史证据，建立了一个解释“国家命运”的重要理论：制度决定国运，成为该领域的轰动性著作。
《国家为什么会失败》开篇就用具有冲击力的现实案例讲述了制度的重要性：
美国与墨西哥边境有一个小镇诺加利斯。诺加利斯地跨两个国家，被一道栅栏隔开，北边属于美国的亚利桑那州，南边属于墨西哥。虽然边界线两边的人、地理、文化背景都一样，但是几英尺之遥的邻居却犹如两个世界：一边很繁荣，另一边却处在贫困和暴力之中。
▲传奇的诺加里斯小镇
2017 年是墨西哥 20 年来最为血腥的一年，平均每天有 70 起谋杀案，全年超过 25000 起谋杀案。墨西哥几乎一半的人口，将近 5000 万人处于贫困。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消费市场，墨西哥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罂粟生产国。
哎，墨西哥，离美国太近，离天堂太远！
▲仙人掌的国度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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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人移民美国，不仅是因为经济差距的原因，还有深刻的历史溯源——墨西哥人是唯一有资格对美国提出“领土要求”的移民群体：
• 得克萨斯、新墨西哥、亚利桑那、加州、内华达州、犹他州的土地几乎全部曾经属于墨西哥。
• 1835~1836 年得克萨斯独立战争和 1846~1848 年美墨战争，导致墨西哥失去大片领土。
• 墨西哥人永远不会忘记：墨西哥曾被美国入侵，首都被占领，皇宫住进美国海军陆战队，一半领土被美国吞并。
• 在新墨西哥州有 25 个墨西哥村镇，那里的墨西哥人在美国征服这片土地之前就住在当地。
彼得·斯科里指出：
与其他移民不同，墨西哥人移居美国，主要是分布于从前属于墨西哥的土地，他们有一种重返故土的感觉。
19 世纪 40 年代，在“天定命运论”驱使下，美国奉行扩张主义路线。代表人物是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他公开宣称：
上帝似乎已经预定整个北美大陆要由一个国家的国民定居，他们说同一种语言，信奉同样的宗教和政治原则，习惯于相同的社会习俗。
自从我们成了独立的人民，北美大陆应成为我们的财产这一点，就正如密西西比河必然流入大洋一样，是不言而喻的自然规律。
当时的墨西哥是一个完美的猎物，政局长期动荡不安：1824 年至 1848 年近三十年间，墨西哥曾发生约 250 次军事政变，更换了 31 个总统，其中仅在 1841 年至 1848 年的 7 年之内，就更换了 21 个总统，平均每隔 4 个月就更换 1 次。
随着美国西部大移民，与墨西哥不断发生纠纷。
1835 年，美国政府唆使得克萨斯奴隶主发动武装叛乱，墨西哥出兵镇压，在阿拉莫歼灭美军 187 人。美国出兵击败墨军，得克萨斯单方面宣布独立，且请求加入美国联邦。
1845 年，得克萨斯加入美国成为美国的第 28 个州。
1845 年 11 月，美国总统波尔克以墨西哥应归还美国 30 万美元债务为要挟，妄图取得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地区，墨西哥政府拒绝了美国的无理要求。
1846 年 4 月 24 日，美国与墨西哥战争正式爆发。美军势如破竹，1847 年美国攻占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
1848 年 2 月 2 日，美墨签订了《瓜达卢佩-希得尔戈条约》：墨西哥的格兰德河以北全部权利让与得克萨斯，割让新墨西哥和上加利福尼亚给美国，美国同意支付 1500 万美元并承担美国公民向墨西哥政府索取的 325 万美元的赔偿要求。美国获得了加利福尼亚（下加利福尼亚半岛仍属墨西哥）、内华达、犹他的全部地区，科罗拉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和怀俄明部分地区。
墨西哥割让了占本国一半以上的领土 190 万平方公里，这是世界近代史上战败国向战胜国割让领土面积最大的条约之一。美国名将格兰特也承认：
这场战争乃是强大民族对弱小民族所曾进行的最不正义的战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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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人的海量涌入给美国社会的“同质性”带来了严峻挑战：
• 墨西哥人喜欢扎堆，集中于加州南部。2000 年，墨西哥裔移民中有 2/3 居住在美国西南部，其中一半在加州。据估计，2010 年洛杉矶人口中 60% 是拉美裔。2002 年洛杉矶联合学区内各学校的学生 71.9% 是拉美裔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墨西哥人，导致洛杉矶的学校沦为“墨西哥学校”。
• 在移民人口占多数的街区，会让移民及其子女保持原有语言不变。西班牙语（墨西哥的官方语言）的流行，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趋势。
▲《寻梦环游记》以墨西哥亡灵节为背景
在美墨边界美国一侧的 12 个重要城市中，拉美裔人占全市人口 90% 以上的有 6 个，80% 以上的 3 个，70% 以上的 2 个，只有 2 个城市低于 50% 。
与其他移民群体相比，墨西哥人的“美国化”严重滞后：
• 2000 年，美国有 2600 万人在家里说西班牙语，其中 1370 万人能说英语但不熟练。
• 66%~85% 的墨西哥裔移民强调子女必须熟练使用西班牙语，这与其他移民群体态度迥异。
• 2000 年的调查表明，在美国之外出生的成年人中，中学毕业者占比欧洲裔为 81.3% ，亚洲裔为 83.8% ，拉美裔只有 49.6% ，其中墨西哥裔最低（33.8%）。
• 1998 年的美国拉美裔人组织调查发现，拉美裔中学生退学率 3/10 ，黑人为 1/8 ，白人为 1/14 。2000 年 18~24 岁人口中拉美裔人中学毕业者占 59.6% ，比黑人的 77% 还低。
• 教育水平和工作水平高度相关：在美国移民群体中，担任专业或经营管理职务者占比，加拿大裔最高（46.3%），墨西哥裔最低（6.3%）。从事餐馆杂工、门房工友、苦力之类的家庭占比，墨西哥裔最高（66.9%）。
• 处于贫困状态依靠救济为生的人中，墨西哥裔贫困率居首（31%），印度裔最低（只有 6% ）。
• 代际传承：由于成功的美国化，第二代移民群体的社会经济特征通常与其他美国人相近。但，墨西哥人第二代移民却在技能上远远落后于别人。
• 异族通婚是“美国化”的快捷路径，然而拉美裔的异族通婚率很低，第一代亚洲人异族通婚率 18.6% ，而拉美裔只有 8.4% 。
▲墨西哥裔人庆祝美国独立日
由于以上原因，墨西哥人的“归化率”仅为 32.6% ，在诸多移民群体中垫底，远低于菲律宾人的 76.2% 和华人的 68.5% 。
• 1992 年的移民儿童一项“你说你是哪国人？”的调查显示，除墨西哥之外的拉美各国出生的孩子，只有 1.9% ~ 9.3% 回答自己是“美国人”，其中出生于墨西哥的孩子没有一个回答自己是美国人！
• 1994 年墨西哥裔美国人反对加州限制非法移民子女福利的提案，发动洛杉矶游行，挥舞墨西哥国旗，把美国国旗倒着拿。
• 1998 年洛杉矶一场足球赛，大量墨西哥裔美国人只给墨西哥队加油，对美国队喝倒彩，向美国球员仍东西，还殴打了一名挥舞美国国旗倒观众。
• 调查表明，美国公众认为拉美裔美国人的“爱国心”不如犹太人、黑人、亚裔。
• 90 年代美国成立最大的西班牙语电视网络 Univision ，该电视台在纽约、芝加哥、洛杉矶的 18~34 岁晚间新闻中的收视率，已经相当于甚至超过了 ABC、CNN、FOX 这些大牌 。
• 由于美国允许双重身份，移民可以“两头兼顾”，来自墨西哥的移民不仅可以参与墨西哥选举投票，而且是政治捐款的重要来源。墨西哥政客经常去美国开展募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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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现实告诉我们：非法移民问题是美国极具爆炸性的社会难题。
奥巴马与特朗普选择了两个极端。
2012 年，奥巴马政府推出“童年入境暂缓遣返计划”（DACA），允许 2007 年以前进入美国的 16 岁以下非法移民被暂缓遣返，并可申请为期两年的工作许可。这一 80 万人的群体被称为“追梦人”，多数为拉美裔，如今基本上在 15 岁到 36 岁之间，大部分都已是成年人。
2017 年 9 月，特朗普正式宣布废除 DACA ，引发大规模抗议。
2018 年 8 月，华盛顿特区联邦地区法官约翰·贝茨下令，特朗普政府必须完全恢复 DACA ，包括接受新的 DACA 申请。
美国司法部“强烈反对”法院的裁决，强调“上一届政府违反了我们执行移民法的义务方针，为大批非法外国人施行了非强制性的移民政策。”
斯坦福历史学家戴维·肯尼迪指出：
墨西哥裔美国人能做到其他移民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有足够的凝聚力，在一定地区保持足够多的人，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把自己独特的文化无限期地保存下去。他们最终还有可能做到其他移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向现有的文化、政治、法律、商业和教育制度发起挑战。
▲芝加哥：墨西哥裔人的独立日游行
1983 年社会学家莫里斯·雅诺维茨写道：
墨西哥人，连同其他说西班牙语的人，正在制造美国社会政治结构的分权，几乎接近于民族分裂。如果说美国西南部某些地方出现文化和社会上的“收复失地”现象，美国的某些地方实际上已经“墨西哥化”。
有人将美国西南部调侃为“美西哥”（MexAmerica）、“墨西福尼亚”（Mexifornia）。罗伯特·卡普兰 1997 年评论道：
孤星州（得克萨斯州的别称）与墨西哥北部的统一，是正在悄悄地和令人厌烦地进行之中的历史。
新墨西哥大学的查尔斯·特鲁克西洛教授甚至发出惊人的预言：
到 2080 年美国西南部的几个州和墨西哥北部几个州将走到一起，成立“北方共和国”。
如今，或许轮到美国人感叹：
• 美国，离墨西哥太近！
资料来源：
1. 亨廷顿，《谁是美国人》，新华出版社，2010 年。
2. 德隆·阿西莫格鲁和詹姆斯·A·罗宾逊，《国家为什么会失败？》，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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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军
坚持讲真话的经济学家
国是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长
2014 年参加总理经济座谈会
70 后经济学家代表人物之一
著有《下一个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