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采访了一个自焚的伤情女人

2013年3月2日,鞍山铁西区联营公司附近的一幢居民楼发生火灾,家住四楼的一户人家被烧得精光。

当时屋里有一男一女,有说夫妻,也有说是男女朋友,男人当场被烧死,女人烧成重伤。

这件事没有登上媒体,只在微信上流传了两天。

当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回到鞍山,准备报考本地报社。

有天傍晚路过事发地点时,我驻足仰视那个已被烧成黑窟窿的窗口,想象事发时的情景,不由心生恐惧。

半年后,我有幸成为一名记者,大小新闻采写了不少,其中也包括一些天灾人祸和刑事案件,亲眼见过死尸,面对面采访过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恶性罪犯。

但不知为何,这些给我带来的恐惧感却始终敌不过那个漆黑的窗口。

2017年,一次去看守所采访的过程中,无意间和一个老警察朋友聊起这场事故,了解到了大致的前因后果,并得知活下来的那个女人现在正一个人生活在铁西区启明街道。

在纯粹好奇心的驱使下,那年6月初的一天下午,我去了启明,想要找到她,对她进行一次“采访”。

就在穿过一个小露天菜市场的时候,我第一次遇到了那个像“鬼”一样的女人。

那女人想我迎面走来时,我毫无心理准备,看到她的瞬间着实被吓到了。

她身高与我相仿,年纪在三四十岁左右,身材细长,天气很热,却穿着一套麻料的长衣长裤和一双黑布鞋,还戴着红手套,胳膊和腿好似竹竿,走路僵硬,右手拎着一袋青菜。

她的脸……那张脸上涂了不知多厚的粉,像雪一般煞白,几乎看不到鼻孔和嘴唇,一副大框墨镜遮住双眼,长长的黑发朝两边扎成两个翘起的马尾辫,可以明显看出那是顶假发。

我好像大白天撞了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让到一边,看着她走过去。

后来,通过询问附近的住户,我得知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叫邢贞,身边没有家人,也没人听过她开口说话。

打听到她的具体住址后,我直接登门拜访。

不出所料,开始时她拒绝与我交流,但收下了我的名片。

过了将近一个月——或许是我的诚恳打动了她,或许孤独的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与人倾诉的——她终于肯开口讲述自己的经历。

邢贞的老家在海城县刑家台村,距离鞍山市区42公里。

7岁那年,父亲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去世,母亲独自抚养她和弟弟,后来弟弟初中辍学去了北京做理发。

小时候的生活枯燥至极,除了上学就是干活,直到她14岁去海城读职校为止,真正给她留下铭心记忆的除了父亲的死,就是二叔家的那场火灾了。

二叔和父亲完全是两类人,偷奸耍滑,好吃懒做。

2001年年初,他去市里赌博,欠下将近7万的赌资,偷偷跑回村,以为可以就此躲债。

不料,那些赌徒们找到了村里,不由分说,一把火点了他家的平房,溜之大吉。

等到邢贞母亲带着姐弟俩赶过去时,房子已经烧掉了一半,还没有灭,二叔、二婶和表妹都烧伤了,村民们忙着灭火,但收效甚微。

12岁的邢贞亲眼看到二婶抱着小小的表妹跪坐在地,两人的脸和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黑斑,疼得哭叫不止,二婶还抓起积雪敷在表妹的烧伤处。

二叔一边在雪地里打滚,一边咒骂。

邢贞闻到了肉皮烧焦的味道,眼冒金星,差点昏厥。

父亲临死前经历了不少痛苦,但现在她意识到,那些都远远敌不过烧伤。

“从此我知道了,想要让人经历最大的痛苦,就在他的身上点一把火。”她对我说。

在职校学了三年餐饮管理,邢贞先在海城的两家饭店做服务员和领班,2008年到鞍山的一家婚庆酒楼做领班,之后提升至楼层经理。

她身材纤长,人长得算漂亮,身边不乏追求者。

但她喜欢稳重、细心、不轻浮、有品位的男人。

同时,农村出身也让她些微自卑,在这种矛盾的状态中,她一直保持着单身。

2011年10月,经一个酒店客人介绍,她认识了徐斌。

第一次在一家粥店见面,她就对他有了好感。

他长她一岁,从事网络媒体工作,喜欢写文章,彬彬有礼,穿戴整洁,喜欢笑。

她认为自己虽然在文化水平上和对方差距很大,但外表比较般配。

第一次见面,两人都给对方留下不错的印象,便约了隔一天再次见面。

酒店的工作一向很忙,那天晚上邢贞过了十点才下班,忙到将约会的事忘在了脑后。

怎料,刚一出酒店后门,一眼就看见了徐斌正坐在车里等她。

在同事们的羡慕眼光中,她上了车,羞红了脸,心里暖暖的。

他带她去吃烤肉,然后去看午夜场的新电影。

她知道接下来的套路,虽然心动不已,却不想这么快就上他的床。

她不能接受这种速食恋情,她要找的是能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好丈夫。

她已经想好要如何婉拒他了,结果发现他根本没这个意思,看完电影就送她回家了。这令她对他的好感倍增,并确信自己也是对方的意中人。

接下来的进展按部就班。一次接一次的约会,徐斌一次又一次的暖心举动,让独自离家、从小缺失父爱的邢贞体会着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感动。

他真的很细心,很会照顾人,并且看得出在尽己所能地推动二人的关系向前发展。

用她的话说,徐斌是个典型“文化人”,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字功底扎实,懂知识,有涵养。

相比之下,她就像个丑小鸭。

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她喜欢听他说话,并且在轮到自己说话时,努力做到和对方搭调。

不过她心里清楚,两人在这方面的差距永远都会存在,不可能对等。

不久,一个偶然的发现让这种自卑心理愈发严重。

有一天,她在徐斌的QQ空间里看到一个秀气的年轻女人的照片,下面的配字是“672天了,我依然在这里……”

这一定是他的前女友,但这句模糊不清的话令邢贞心生不快。

她和徐斌提起这事,徐斌只是笑笑,坦陈那的确是他的前女友,两人是大学同学,却在毕业之后才在一起,经过两年的恋爱,三个月前已经分手。

“她漂亮,有气质,还有文化,你一定很喜欢她吧?”邢贞话露醋意。

“都是过去的事了。”徐斌说。

“真的吗?可我怎么觉得你还很留恋她?”

徐斌的表情立刻变得不自然,眼睛看向一边。“哪有?”他尝试解释道,“她去上海发展了,不可能再回这边。你别多想,我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为表决心,他当即删掉了空间里的照片。

邢贞告诉自己要心胸宽一点,不要再去计较他的过去,只要他能真心待她,给她爱和一个完整的家,与她白头偕老。

此后,前女友的问题没再提起,两人也进入了热恋的阶段。

邢贞对徐斌的依恋愈发加深,一天见不到他都会感到心痛。

她不再矜持,不再顾虑,主动献身给他,退掉了原来租的房子,搬去和他一起住。

他的住处也是租的,两室一厅,不大,却很温馨。

每天下班之后,她都疲累到想要倒头就睡,但每次回到家见到徐斌,这种感觉都会一扫而光。

只要她想,甚至可以一夜不睡,借着月光握着他的手,凝视他睡熟的脸,从发际看到下颌,再从下颌看到发际,怎么也看不够。

在她眼中,他每一根淡淡的胡茬都完美无缺。

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第一个愿意托付终身的人。

他们在一起平淡而甜蜜,周末休息,两人会在床上缠绵一整天,她给他做可口的饭菜,作为回报,他会为她唱歌。

他唱起歌来动听又动情,她最喜欢依偎在他肩头,听他唱《白月光》,每每都会听到流泪。

相识8个月后,邢贞第一次见徐斌的父母,开始谈婚论嫁。

他父母都是大学学历,父亲是电业局的副处级干部,母亲是初中物理老师,已经提前退休。

在他们面前,邢贞局促不安,为自己的出身和阶层感到自卑。

在酒店工作阅人无数,拓宽了她的眼界,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她的内在本质,在自己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打工妹。

看得出徐斌的父母并不很喜欢她,但始终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举手投足充满文化人的修养。

原本打算在这之后隔一周带徐斌会海城见妈,现在她犹豫了。

细心的徐斌明白她的心思,反复强调并不在意她的农村出身。

她却反问道:“要是你前女友回心转意,让你重新选择,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徐斌本能地沉默了几秒钟。邢贞看在眼里。不管他紧接着如何对她表白衷心,那短短的沉默已说明了一切。

而后来,大概真的是“命”的安排,她脱口而出的这句假设竟然一语成谶。

2012年7月,徐斌的父亲托关系把他安排到市电视台做新闻策划,工作压力较之前倍增,平日应酬也一个接一个,除了晚上在一起睡觉,陪伴邢贞的时候少得可怜。

一句“要忙工作”成了他不在家的最好理由,而她无从得知他在外面到底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他那前女友的阴影时常在她心中萦绕,加上他现在的工作环境,身边能够接触到的女人,不论家庭出身还是文化修养必然个个高于自己,这令她没有一刻不处在焦虑与担心的状态中。

一天晚上两人下班回家之后,徐斌还来火上浇油。

“爸妈说了,我俩的婚事需要往后拖一拖,我爸希望等我的工作先稳定下来再说。”他直截了当对她说。

邢贞立刻就哭了,心中的压力和失望一股脑冲他发泄出来,斥责他一家人都瞧不起她,还说他在外面有人了。

徐斌也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态度,回敬她是无理取闹,到了气头上,还脱口而出一句:“农村妇女小肚鸡肠!”瞬间狠戳邢贞的痛处。

徐斌也后悔了,赶紧去哄她,她则直接撒起泼来,扬起手,直朝他左边太阳穴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加上徐斌痛苦的样子,她当即意识到下手重了。

她以为他会还手,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但徐斌只是捂着头,没再看她一眼,穿上衣服,摔门而出。

邢贞泪流不止,右手隐隐作痛。

等她追出去,徐斌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不接电话,彻夜未归。

第二天,她请了半天假,精心打扮,穿了一身性感的紧身连衣裙,上午九点去了电视台。

在门卫那儿,她再次给徐斌打电话,对方依然不接,后来门卫帮忙联系到了徐斌所在的晚间新闻部,简单交涉后,放她进去了。

新闻部一个年轻男人接待了她。

他叫杨文涛,比徐斌略年轻,穿着板正的白衬衫和西裤,脚踩油亮的皮鞋,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能言善谈,一口一个“嫂子”地叫她,直夸她漂亮。

他告诉她“斌哥”陪领导出去了,还说如果她不急的话可以陪她多待一会儿,等他回来。

邢贞一开始还觉得这个杨文涛为人热心,但很快就看出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说话时,他的双眼一刻不离开她的身体,毫不掩饰地盯着她裸露的腿、脚背、半掩的胸部看。这种人她在酒店见得多了。

她谢了他,起身要走。

杨文涛直接掏出手机,想要加她微信,或者留个电话,等“斌哥”回来好联系她。

邢贞婉拒了。

她都能想象到自己离开新闻部时,他的眼睛是如何饥渴地盯着自己背影的。

她联系了徐斌一整天未果,只好放弃了。

好在当天晚上,徐斌回来了,她高兴又忐忑,不敢跟他说话,细细观察他的脸色。

他绷着脸,没和她说话。

她心想,看来两人要冷战一段时间了。

然而,他们的关系自此再也没能恢复如初。

不知是新的工作环境改变了徐斌的心境,还是他终于意识到她并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抑或兼而有之,两人关系的变化显而易见。

他们依然是情侣关系,但徐斌对邢贞的关爱淡了很多,他将大部分时间放在工作和交友上。

在邢贞看来,她对他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

徐斌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平时喜欢在上面发表一些心得感想。

那几个月,邢贞在浏览他的公众号时,常能看到诸如《浅谈喜欢和爱的区别》、《我爱你,但是……》、《你何时才能忍心放弃她(他)》之类的文章。

有一天,她还看到他发表了一篇《只要有机会,人人都会出轨》。

读完之后,心中很是难受。

而最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隔三差五就会读到他想念前女友的文章,虽然用的是虚构小说的形式,但连鬼都看得出,字里行间满是他自己的真情实感。

她就此尝试和他交流过,他却不以为然,轻描淡写说了句:“吸引读者罢了,你还当真啦?”

邢贞的危机感空前强烈,又无能为力,和徐斌的关系好像在一起相处十几年的夫妻那样,没有激情,只是维系。

2011年12月13日,她一直记得这一天。

晚上8点半前后,她正在客厅擦灰,听到卧室里徐斌的手机响了起来,响了很久,徐斌才接听。

她只听到他小声说道:“你怎么打来了……”之后的话就听不到了,因为他直接打开房门出去了。

邢贞愣在那里,手里攥着冰冷的抹布。

他从未这样过,打来电话的一定不是关系普通的人。

十分钟之后,他回来了,还穿着睡衣,冻得发抖,但脸上的潮红却与温度无关。

“是谁?”她问。

“单位领导。”他边说边回卧室。

她跟上去,继续追问。

他回头看她,竟满脸厌恶。

“别又来这套小肚鸡肠的村妇劲儿,”他说,“我说了,是单位领导,明天需要出差,去武汉考察学习。先告诉你一声。”

被叫村妇,邢贞的火气瞬间升腾,但她尽力克制。“我要看你通话记录。”

“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别人隐私?”徐斌嗤笑道,“我说出差就是出差,爱信不信。我要睡了,明天早起。”

之后,他再也不理她了。

在恐惧和委屈的重压下,邢贞瘫坐在客厅沙发里,大口呼吸,默默哭泣。

第三天,徐斌早早就走了,只带了一个斜跨背包,一点不像要去出差的样子。

邢贞完全无心工作,也无计可施,徐斌的朋友和同事里,她暂时只认识杨文涛,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去电视台找他。

见到她时,杨文涛惊讶又高兴,眼睛放光。

她向他询问徐斌是否真的去出差了,只见他眼珠略略一转,随即做出肯定的回答。

邢贞知道这个人不可信,但别无选择。

这次,杨文涛顺利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并带她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像个知心大哥哥似的和她聊天,安慰她,还不时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弄得她直起鸡皮疙瘩。

从那天起,杨文涛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发微信。

一开始,她颇为反感,但同时,寂寞也让她渴望能找个人说说话,慢慢地,反感情绪也随之减弱。

杨文涛有种“了不起”的天赋,就是可以不停地说话,又能不让人了解自己的情况。

经过几天的电话聊天,邢贞对他的了解还不及他了解她的十分之一,她甚至连他是否单身都搞不清楚。

不过,她的底线一直很清晰,她决不允许杨文涛做出任何非分之举。

四天后,徐斌回来了,而这个消息还是杨文涛提前告诉她的。

回来后的徐斌态度和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对她不再冷冰冰的,而是温柔有加,唯一暴露他内心的是那双眼睛。

他心中有鬼。

看着他的眼睛,她很难再对这个男人产生信任,无论他如何解释自己的清白。

知道杨文涛在自己“出差”的这几天里一直在电话里帮邢贞排遣寂寞,徐斌很是感激,那个周末,第一次请他来家里吃饭。

很快,杨文涛开始更多地涉入邢贞的生活,到家聚餐成为了惯例。

2013年1月29日,周日下午,三人在家聚餐,吃到一半,徐斌下楼去买啤酒,留下邢贞和杨文涛独自在屋里。

邢贞感到气氛尴尬极了,杨文涛喝得微醺,主动坐过来挨着她.

她能闻到他淡淡的酒味和洗发水的味道,两只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欲望。

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一会儿摸摸她的胳膊,一会碰碰她的腿,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却搞得人很不舒服。

徐斌出去老半天都不回来,她生怕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仿佛过了一整天那么久,徐斌终于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杨文涛赶紧往旁边坐坐,脸色极其不自然。

见他这个样子,邢贞也愈发紧张起来,甚至不敢正眼看徐斌。

徐斌脱了外衣,拎着两瓶啤酒,坐回桌边,反复打量他们,神情严肃。

剩下的时间里,三个人都没什么话,连如此能说的杨文涛都异常安静,天还没黑,就告辞走人了。

那之后,邢贞和徐斌相安无事,只是他每次和她对视,眼神里都意味深长。

而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第二天晚上八点半左右,邢贞还在酒店监督隔天上午的婚礼场地布置工作,徐斌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语气强硬,要她立刻出来到酒店后门见他。

邢贞简单交代下工作,就出去了,在同事们的好奇眼光中,上了他的车。

“你和杨文涛怎么回事?”徐涛劈头就问。

邢贞的心一沉,本来没事,被这么一逼问,也莫名心虚。

“我,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呀。”

“什么事也没有?!他可不是真么说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撒谎!他确实总想对我动手动脚,可我没让他得逞。”

“你怎么证明?”

邢贞哑口无言,怒气上涌,哭了出来。真想马上找到杨文涛,砸烂他的脸。这个奸诈小人!

徐斌看着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我今晚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收拾好东西,回头把钥匙给我。”他说。

“你什么意思?”邢贞问。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说完,徐斌俯身推开邢贞那侧的车门。

她僵硬地下了车,好像丢了魂。

她刚一下去,他就砰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邢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感觉天都塌了。

痛苦混合着愤恨,她撇下工作,直接去找杨文涛。

在他家楼下,她大吼特吼,完全不顾周围的人。

而他则一脸无辜,坚称徐斌的确找过他,但自己没有说过任何不妥的话,还说如果需要,他可以当面和徐斌解释清楚。

可她再也不想和他同时出现在徐斌面前。

回到家里,看着自己的衣物及各类用品,难以想象再次回到单身会怎样。

她无法接受就这样突然之间不明不白地分手,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放下自尊,跪下来求他,求他不要将她一个人抛弃在这举目无亲的冰冷城市里。

怎奈徐斌已是横下一条心,非要和她分手不可。

两人结识初期那个彬彬有礼、温柔体贴、值得托付的男人踪影全无,只剩下一张无情、冷酷、决绝的面孔。

当晚他没有回来,第二天一大早,趁她还没上班,把她堵在了家里,催促她收拾东西,立刻走人。

她不肯,他直接把她的东西胡乱塞进行李箱,拦都拦不住。

她苦苦哀求,他不为所动。

“这件事触碰到我的底线了,我绝不能接受。”他说。

“可是你让我去哪儿啊?”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呆站着,满脸泪水。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喜欢在城里,就回农村!”

他将鼓囊囊的箱子塞到她手里,就差一脚把她踢出去了。

那一刻,卑微到极点的她,终于爆发了,举起箱子,奋力朝客厅的电视砸去,电视屏幕应声碎裂,箱子摔在地上崩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徐斌大骂叫她滚,她没再看他一眼,空着双手,转身便走,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分手后的日子痛苦难熬。

邢贞在铁西联营公司后面租了四楼的那间房,同样的两室一厅,但装修布置照比徐斌那里要简陋很多。

她试过用工作麻醉自己,白天还好,晚上回家后仍旧孤枕难眠,边流眼泪边骂自己没志气。

分手当天的倔强转瞬即逝,她始终在奢望徐斌会回心转意,即便明知对方已经删除了她的一众联络方式。

此后的一个月里,她总会不自觉地路过他们曾经的住处楼下,抬头望着那扇窗,想象着会发生点什么奇迹,最后再失望离开。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忍受多久。

不过,说孤独并不准确,因为她还有杨文涛。

一开始她恨他,将他视作罪魁祸首,可杨文涛似乎并不在乎,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发挥口才安慰她。

很快,她对他的反感减弱了,甚至出去和他见面,但也仅限于吃顿便餐之类。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但任由他一味示爱,她也不为所动,绝不给他趁火打劫的机会。

3月2日,星期六,和以往几年里的任何一天一样,邢贞早起去工作,晚上八点半下班回家。

白天,她接到两次杨文涛的电话,邀她出来吃饭,被她拒绝了。

回到家,她给自己做了碗面,然后洗衣服,准备看几集电视剧,结束这一天。

她接了盆水,化开洗衣粉,刚要把衣服放进去,就听到了敲门声。

自从搬过来后,从未有人上过门。

她心里一惊,悄悄走过去,从门镜看出去。

是杨文涛,透过小小的镜口,也看得出他喝酒了。

真后悔告诉过他自己的住处。

她隔着门,撒谎说准备睡了,请他离开。

“我刚和斌哥出去吃饭了,”他说,“有好消息,关于你们俩的。”

虽然知道他八成在扯谎,但他的话实在过于诱惑。

稍加考虑,她让他进屋了,忙问那“好消息”是什么。

杨文涛笑了起来,说淫笑也不为过。

“好消息就是,我爱上你了,现在就要向你求婚。”他笑道。

邢贞气不打一处来,骂自己真傻,喝令他出去。

他却两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这么长时间了,你就看不出我对你有意思?”他满嘴酒气直往她脸上喷,“徐斌不要你,我要,我实在忍不住了,你都快把我迷死了……”

说罢,他搂住她,把嘴凑上来。

邢贞万分恐惧,极力挣扎,却像一只被蟒蛇缠住的小兔子,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尖叫,高喊救命。

下一秒,借着酒劲壮胆的杨文涛已经抱起她,快步走进卧室,将她扔上床。

她还在叫,可心知于事无补。

极度的恐惧令她眼冒金星,浑身瘫软,冷汗直流。

她抬腿要踢杨文涛,他直接趴了下来,把她压在身下,用一只手硬生扯掉她的毛裤和衬裤,当他碰到她的内裤时,她吓哭了,尖叫变成了哀嚎。

任凭她扭动挣扎,杨文涛死死压住她,同时快速褪下自己的裤子。

在剧痛中,她放弃了挣扎,万念俱灰。

不到一分钟,他就结束了,还不肯出来,又在她身上趴了好久,用两手按住她的双臂。

“你早就应该从了我,也就用不着以这种方式了。”他贴在她耳边说道,“你还真以为徐斌会吃你这回头草吗?告诉你吧,你连回头草都算不上。”

他咯咯咯直笑,邢贞全身冰冷,连呼吸都困难。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头去咬他的脸,而杨文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把头抬高,俯视着她,醉眼迷离。

“今天就跟你说说实话吧,其实徐斌早就不想要你了。”他接着说,“你知道他在你前面有个女朋友吧?她在南方混不下去,两个多月前,回来找徐斌来了,这事你不知道吧?”

邢贞的心剧烈跳动,被强暴的痛苦加上刚刚听到的话,令她瞬间生出寻死的念头。

现在,她知道去年12月的那个晚上,徐斌接到的是谁的电话了。

她早该知道的,早该的……而杨文涛还在继续说着。

“她才是他真正爱的人。你?你最多算个临时的替代品。她回来后,俩人立刻旧情复燃,你在他眼里早就一文不值了。他本来可以直接跟你分了的,可是不想落得个负心汉的名声,这个时候我就派上用场啦。”

杨文涛又笑了起来,邢贞脑子则一片空白。

“那天咱仨吃饭,是我配合他演戏,这样一来,变心的人就是你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把你甩了。你都听懂了吗?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你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可是你不肯呀,你心心念念放不下他,逼得我只能揭穿他的真面目了。”

说到这里,杨文涛不再笑了,随后又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今天喝多了,不应该强迫你的,就当这事没发生好不好?忘了那个渣男徐斌,从今晚开始我们就正式在一起,好不好?”

他试探着去亲她,她毫无反应,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慢慢地,他放松了警惕,从她身上下来,然后在旁边躺下来,还拉过被子,替她和自己盖上。

邢贞躺着,下身阵阵疼痛,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他说的话,头晕目眩,仿佛在经历真实的噩梦。不

久,杨文涛睡着了,张着嘴,鼾声震天,满屋的酒气。

她接下来做的事情几乎没有经过考虑。

事后她告诉警察,当时她好像灵肉分离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一系列举动,明知会发生什么,却无意阻止,也毫无悔意。

邢贞爬下床,疼痛瞬间加剧。

她穿上衣服,一瘸一拐走下楼;过马路,去对面的药房,买了五瓶医用酒精。

营业员盯着她,说了句什么,她听不到,交了钱,拿上东西就走。

过马路,上楼,开门进屋。

杨文涛睡得像死人。

她从抽屉里翻出打火机,逐一打开几瓶酒精,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从浇到头将酒精浇满他全身。

他打了个激灵,哼哼两声,抬手抹脸,费力睁开眼睛。

邢贞没给他清醒的机会,点燃了他。

一开始,她以为火没有着,紧接着就看见淡蓝色的火苗从他的胸口迅速向全身蔓延。

杨文涛大叫着,想从床上窜起来,但她绝不允许他有活下去的可能。绝不。

她跳到他身上,不顾引火上身,用尽平生之力压住他。

杨文涛嚎叫挣扎,那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再也无法使出此前强暴她时的蛮力。

他勉强推开她一次,滚下床,满地打滚。

邢贞的身体也被引燃,脸和头发在燃烧,痛到窒息,无法思索,不能睁眼,只是本能地再次按压住他。

屋子里也着火了,今晚我和他都得死。

这是她昏迷前唯一留存的念头。

她的确本应该死的,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医生判定她重度烧伤,所幸未伤及脏器。

在医院抢救了两整天后,她恢复了意识,母亲和弟弟都赶来了,她看不清他们,也说不出话。

家里和她本人没有钱负担全身植皮手术,仅仅对脸和手臂进行了简单的植皮。

在她可以说话后,公安部门对事故进行了全面调查,并进入司法程序。

法院认定杨文涛强暴行为属实,邢贞则犯故意杀人罪和放火罪,最后综合裁决,判处她十年有期徒刑,允许保外就医。

以邢贞的情况注定难以服满刑期,因此16年春节前就提前出狱了。

对她来说,未来的人生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一副苟延残喘的躯壳。

她拒绝跟母亲回农村,只身留在鞍山市内,靠给小吃部后厨做零工勉强度日,用厚厚的粉妆和长长的衣裤包裹住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这灰色的城市里。

最后,她对我说,就在前不久的一个傍晚,她见到了徐斌。

隔着宽宽的马路和往来的车流,看见他一个人行色匆匆,身材消瘦,右手拿着一顶儿童款的蓝色小鸭舌帽。

她的内心没有波涛汹涌,而是平静如水。

对于他,此刻她能记起的只有一幅画面:两人躺在床上,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唱着《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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