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小站

作者：王群星

那时候，我每个周末都要乘坐最晚的一趟火车回家。

家距我所在驻地有百余公里。幸运的是，驻地不远处就有一小站， 每天都有火车往来于不同地方。其中一列恰巧是在我家门口靠站。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极大的幸事。世界上，还有比回家更幸福的吗?

尽管每次到家都是后半夜了，但午夜的火车始终是准点的。仿佛这一趟最晚的班车是刻意留给迟归的我。

多年后，我读到一篇文章。说日本某一个通向废弃林场去的火车站准备撤销营运时，忽然发现有一个女高中生每天还在乘坐这列火车上下学。铁路部门经过反复研究之后，列车暂时取消了停运打算，并商议要一直等这位女高中生毕业，再考虑撤离之事。当年的我自然没有这位女高中生那么幸运，但火车也开到了我家门口。想来，我还是有一种意外的感动。这也应算是上苍的垂青吧！

那时候年轻，多走点路感觉不到疲惫。傍晚下班后，我步行半小时的路程赶到车站，身上依然会有轻松感。这或许就是“年轻是资本”的缘故。坐在候车室的躺椅上，掏出中午在食堂里预留出来的馒头和咸菜吃起晚饭来。咸萝卜干“咯吱、咯吱”地在嘴里嚼得格外香甜，那劲头比吃美味大餐还要过瘾。吃完干粮，拿随身携带的杯子接点开水，美美地坐在候车室的连椅上看起书来。偶尔端起水杯喝几口水，砸吧砸吧嘴，回味一下刚才吃饭留下来的齿香，顺便用眼睛扫描一下候车室里或坐或站或走动的人。大厅里熙熙攘攘，人声喧哗。这些人，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人在旅途，殊途不同归，我不也是一匆匆过客吗？这样想来，就不足为怪了。

小站虽小，但链接天南地北，每天客流量惊人。候车室里，嘈杂声夹带着播音员的喊话声充斥耳膜，而对于沉浸在书中的我来讲，却丝毫不受半点影响，反倒使得我读书的心多了几分沉静。这如果放在当下，实在是不可思议！有时候我也反思这个问题：当年那种旁若无人的读书心境，是从何处而来的呢？细细想来，那时在繁杂的环境里读书不乱心、不分神，应是内心无欲无求、没有杂念使然。

午夜里来往的列车，在到站或离站时，总会拉出一串长长的鸣笛，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声音传进耳里，并不显得鼓噪或吵闹，反而让此时的心多了一份宁静和安逸。我常常循着汽笛声，在书海里游弋的更远。

读累了，我合上书，揉揉发涩的眼睛，再闭上，默默地享受一会儿喧嚣中的清闲，也回顾一下刚才书中的人物或某个情节；然后，再睁开眼睛，环顾偌大的候车室——熙熙攘攘的旅客奔向天南地北，在这样的氛围里，这些陌生人给我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那么，相逢何必曾相识呢？望着窗外夜空中的星星，我蓦然间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其实家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我透过无边的夜幕仿佛看到了远方的家……

坐累了，我便走出候车室，在站台上来回踱步。夜风凉凉的，但比刚才大厅里的空气新鲜多了，也使得略有倦意的我，消去了困乏，清醒了许多。抬起头，望望夜幕中的远处，心里想着，家里的那扇窗口，是否还亮着等我归来的那一束灯光呢？

在候车室里，我常会遇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来跑去。有时，她会站在我旁边歪着头看我读书；偶尔，她也会捂着嘴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样子十分有趣。我有时会合上书逗她玩，问她些家里的事情。她说，她妈妈在火车站旁边的饭店里上班，晚上就过来找妈妈，要到十点才能回去。

我问她：“你不困吗？”

她摆摆手：“不困的，有这么多人陪伴，热热闹闹的，一点都不困。另外妈妈下班还要给我留点好吃的呢！”小女孩的可爱，成为我在车站打发时间的一大乐趣，也因此结交了一个“好朋友”。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她妈妈下班过来喊她回家了，我也要收拾好东西，准备到检票口去。那是一个善良、质朴的妇女，在离开时，依然不忘和女儿同时笑着挥手，嘴里说一声“再见！”相互挥手的一瞬间，仿若两个分别的故知，在这小站上不自觉地演绎出一场各奔东西的话剧。人生，有多少个十字路口，有多少个随风远去的故知呢？

离开驻地和那个小站已有多年了，有时在午夜里，不远处传来的一声火车长鸣，倏地一下会将酣睡中的我惊醒。于是辗转反侧再也不能入梦。我披衣起床，悄悄站到阳台上，望着窗外火车远去的光影凝神……是时光如水，带走了从前，还是岁月无情，沧桑了眉眼？我不清楚，可我知道，世界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即便是对一草一木的怜惜——正如这个已远离视线多年的小站，或许，挥之不去的，是自己曾在这小站上留下的午夜情结和那份悠哉乐哉的读书记忆，还有人过留痕的刻骨怀旧吧?

而对于一个喜欢追忆和寻梦的人来讲，怀旧，是温故，是寄托，是唤醒流年岁月的那道风景，也是保持自己不被世俗淹没的一种情怀。

责编 | 远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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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群星，山东省运河监狱，警察。作品散见于全国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多次在全国征文赛事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