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

我决定给父亲买一辆摩托车。我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后，他满脸喜悦，但顷刻又恢复往常惯有的忧虑，“不买！不买！我这个旧的还能用！”

看着父亲那辆破摩托车，我心里极其难受。我都不记得那辆车买来多久了，反正每次回老家，父亲都是骑着那辆摩托车来接我。车子跑起来，听得见丁零当啷的金属件发出刺耳的声音。有时候，跑着跑着，摩托车会突然熄火。

父亲赔笑道，“旧车，熄火是常有的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父亲弯下腰，捣鼓半天，满手油污。遇到上坡路，摩托车突突突地响，就是爬不动。我只好从车上下来，和父亲一起推着摩托车走。

那辆车，是父亲花几百元买来的旧车。父亲说，买旧车划算，新车总会被用旧的。再加上农村路不好，颠簸得厉害，新车消耗得也快。我们都心知肚明，但却又依旧自欺欺人地同意父亲买旧车。

印象中，父亲一辈子都是买别人的旧摩托车骑。在这辆旧摩托车之前，父亲买的也还是别人用旧的踏板车。每次都对父亲说，等以后有钱了，给你买辆新摩托车。但这个诺言，这么多年都没实现。

对父亲来说，也许听着这样的诺言就很满足。但对我来说，未实现诺言，常常让我愧疚。要么是没有闲钱，要么是有闲钱买车却被父亲阻止。阴差阳错，父亲骑着旧摩托车活了大半辈子。

父亲一个人，供养我和哥哥读书，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这在村里算得上一个佳话。但父亲的破摩托车，却又时常让这个佳话变得不那么令人可信。在物质条件逐渐得到改善的今天，各种汽车陆续开进村里的时候，我的老父亲，还骑着他的破摩托车。

这次，我是铁了心要给父亲买一辆摩托车。“走，你去店里选一个你喜欢的，甭管价格！”我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和父亲说。尽管，父亲嘴上一直说着不要，但我能看出他有一丝丝心动。

到店里，看着琳琅满目的摩托车，父亲像个孩子，有些激动，有点不知所措。那些新款的摩托车，父亲见过没有摸过。我问他要哪一辆，他嗫嚅半天，都没结果。我只好让老板推荐几款，然后又一一给父亲介绍。

在价格方面，父亲最后还是很犹豫。贫穷一辈子的父亲，让他一次性拿出几千元买个摩托车，他心里多少都有些无法接受。我说，“爸，没事，你看上哪辆，咱就要哪辆，钱我给你付！”

父亲白我一眼，“你的钱，难道就不是钱吗？”气氛有些紧张，父亲看上一辆价值6000元的摩托车，但因为价格，他有些顾虑。我只好给店老板散一支烟连忙点燃，半开玩笑地喊着让老板少点钱。

老板说，看嘛，都是熟人，这款车很畅销，性价比又高。最终，他打破6000元，按照5900元卖给我们。我立刻接着老板的话说，“哎，爸，你看，这个车挺适合我们农村用，力大，车身又长，装东西也多！”

很明显，父亲被我说动了，他走近那辆摩托车，手握车把，跃跃欲试的样子。一会儿看看新奇的坐垫，一会儿看看大油箱。我赶紧给老板付了钱，喊他把车推出来让父亲试试，这就算成交了。老板仔细检查车况，又给父亲赠送头盔，父亲脸上掩饰不住喜悦。

父亲慢慢加着油，摩托车缓缓滑向路上。年迈的父亲，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不一会儿就把我甩在后面老远。待我骑车赶上父亲的时候，他却早已停在路边，直夸：“嗯，这车不错，真不错！”

看着他满面欣喜，我能想象得出，回到村里以后，他会以怎样的幸福和满足向村里人说起此事。不过，我允许父亲去骄傲一回，允许他和他的新摩托车作为一个新鲜的话题，在村里流传一段时间。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