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菜农

吴凤连

朋友家有块菜地,四周大石环抱,旁有溪水穿过。但多年不种,一直荒着,问我是否感兴趣。尽管那块地既偏又远,在上面种红薯、栽青菜、点豆子、长南瓜……得重新除草、翻地,可冲着大石、溪水,我还是去了。初次见面,在那块菜地上,劳动了半天。

马兰头

这块菜地的西北角,长着十几株马兰头。马兰头又名红梗菜,从春分到夏至,一个劲疯长,个子已有半人高,大枝小枝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每一朵小花,仰着笑脸,顶着露珠,欢欣地摇曳着。紫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俏丽动人,娇小可爱。摸一摸马兰头的叶子,老了硬了;瞧一瞧马兰头的茎儿,多了粗了;嗅一嗅马兰头的味道,浓了厚了。从春天贴着地面的一棵棵野菜,到夏日迎风站立的一株株野草,马兰头似乎一直在想着开花结籽的事。整块地上的草儿都要除去,可我实在不愿对马兰头下手,我决定留下这十几株马兰头,成全它们的心思,因为马兰头曾有恩于我。

我有三个姐姐,母亲生下我时,一家人欢天喜地,总算得了个男娃。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不知什么原因,好好的就看不清书本上的字了,这下可把母亲急坏了,一家人天塌一般。

村里有人说,离村三十里外,有个姓张的老中医,看眼睛远近闻名,不妨去试试。那个张医生让我伸出手,把了把脉,从药柜里弄出一小堆药材,一股脑儿倒在一个铁制的碾槽中。捞起袖子,把碾盘滚得咚咚响,将碾成粉末状的药材,摊在桌上分成三份,用纸包起,对母亲说,七天煎一次,二十一天吃完,没有效果赶紧到医院去。

就在我们出门时,张医生让母亲稍等。只见他拿了把剪刀,走向屋前的田埂,剪回了一大捧马兰头,将马兰头放进一个石擂钵里,一阵急擂,说这是药引子,让我将一大团捣成烂泥的马兰头生吞下去。涩得要命,辛得要死,呛得我实在受不了,没法,只好忍着,硬是咽下了肚。

张医生叮嘱母亲,还有两包药,如法炮制,喝药前,得先咽一大团稀烂的马兰头。二十一天过去,奇迹出现,想不到书本上的一个个铅字,竟然在我的眼前变得清晰起来,村庄、河流、大树也看得清清楚楚。时间过去几十年,我一直记着马兰头对我的好。

整块地上的草锄完了,看着留下的十几株马兰头,在风中挤挤挨挨、拥拥簇簇,我仿佛看到了一粒粒马兰头种子随风散入泥土,一丛丛红梗菜在雨水中蓬蓬勃勃地生长开来,我似乎触摸到了它们细细的茎儿、纤纤的叶儿。

枇杷果

举起锄头,用力筑下去,把土翻过来。半天功夫不到,一片黑色的土地呈现在脚下。新翻的泥土,带着水气,散发着青草的芬香。蚯蚓从土里钻出来,摇晃着脑袋,尽情地伸展着身子。蜗牛好奇地抬起头,露出满是黏液的腹足,在泥块上爬行起来。半块地翻完,大汗淋漓,衣衫湿透,找休息的地方。

菜地的前方有一片枇杷林,赶紧跑过去,瘫坐在一棵老枇杷树下,喘喘气,擦擦汗,伸伸腿。还没缓过神来,竟有阵阵果香袭来。抬眼望,满目是黄橙橙、圆溜溜、密麻麻的枇杷果,果肉快要把皮儿涨破了,果汁似乎要从空中泻下来,只望得齿颊生津、口水直流。可惜我没有加长的手臂、没有上树的竹梯、没有花喜鹊的翅膀,怎么才能摘到香喷喷、甜津津的枇杷果呢?

一阵山风吹来,诱人的枇杷果晃荡起来,似乎在暗自炫耀,看我的个好大、看我的汁好甜。叽叽喳喳,喳喳叽叽,花喜鹊今天好兴奋。熟透的果儿满山坡,你从这一棵飞到那一棵,你怎么只顾自己拣最好的吃,你难道没看到树下有位口干舌燥的人。

正口渴难耐,林下走来一位放羊的大嫂,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我家就在附近,我给你搬来梯子,你自己上树摘。”

大嫂不仅给我搬来了竹梯,还带来了一只竹篮和一根长长的竹竿。那竹竿带着刺儿,每个竹节处都有根细枝儿,那细小的枝儿是竹竿当初生长时长出的小枝,现在成了派上用场的小钩子。登梯上树,人在树梢,手拿竹竿,伸向高处远处,用细竹枝钩住枇杷的果枝,慢慢拉到跟前,恰好伸手可摘。一颗颗枇杷收入篮中,一点不费力气,枇杷的果枝也不会受到一点点伤害。一直以为四处伸展、悬在高空中的枇杷果很难摘,想不到一根不起眼的细竹枝,摘起枇杷来是如此轻松。

一颗枇杷果下肚,甜透心窝;两颗枇杷果下肚,全身舒坦;三颗枇杷果下肚,耳边响起一首老歌: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

菜花蛇

除完草,翻完地,坐在水溪边,望着新整的菜地,满心欢喜。突然,一条手臂粗的菜花蛇,刮风闪电一般,穿过菜地,钻进了地边的石洞里。

一个瘦高个男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言不发,拿起地上的锄头就在菜地旁堆放的青草上猛砸,砸了一大阵不见动静,又抡起锄头,在菜地附近的草稞子上乱舞。见还没动静,憋着通红的脸问我:“有没有看到一条手臂粗的菜花蛇,我是从山脚下撵起的,追到这不见了。”

“这儿是山林,到处是树,满地是草,蛇穿行其间,哪里能找到呢?”

“不,这条蛇肯定没有跑远!”瘦高个掏出手机,一下子叫来四个男人。五个人一字排开,人手一根棍子,在菜地四周的草稞子里开始地毯式收索。趁他们专心收寻的空当,我拿起菜地上的一只背篓,放在那个洞口前,遮住了那个石洞。

五个大男人折腾了好大一阵子,无功而返。瘦高个不服气:“大家睁大眼睛,只要找到那条粗大的菜花蛇,再杀只老母鸡,就能喝上鲜美无比的龙凤养生汤。”“那条蛇不小,肯定没跑远,大家再找找,一棵草儿也不能放过,一根树枝都不能放过,说不定它就伏在那棵树根下,说不准它就盘在那堆落叶里。”结果还是无功而返。瘦高个连声叹息:“可惜了,可惜了,一顿好好的龙凤汤,说没就没了!”

瘦高个一伙人走远时,日已中天,艳阳高照,森林、灌木、草丛镀上一层金色,那金色中透着生机勃勃的亮丽。我背起背篓,扛起锄头,离开了那块菜地,让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晒个痛快。过些日子,我将在那块菜地上种上花生、栽下茄子、长些萝卜……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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