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的藏地情结与铁汉柔情

温 星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对于16岁即从军离开昆明大板桥的徐剑而言,想必对贺知章的这首诗尤有感触。故乡一去,近半个世纪,“正式”归来时,已年逾花甲,鬓毛微衰。回云南以往他皆悄然潜行,只陪至亲、家人,只见发小、知交,这次,他为自己全新力作《经幡》(重庆出版社2019年5月版)的首发式来到昆明,才“高调”出现在人们面前。

1998年,徐剑以其“导弹文学”系列奠基之作《大国长剑》,摘取了首届鲁迅文学奖之报告文学奖。后来的岁月里,重大主题报告文学成为他“独步江湖”的“绝技”,如全景实录青藏铁路的《东方哈达》、揭秘我国“战略威慑”核心力量的《原子弹日记》《大国重器》,等等。这些宏大的作品,更让他成为了当代最重要的非虚构作家之一。从这些作品的题材,读者们不难猜想其特殊身份——他是火箭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今年初已退休,这次在家乡举行发布会,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经幡》之写作,可谓“十年磨一剑”,完稿时,徐剑已进藏达18次。18次贴身感受那片神奇的雪域大地,其虔诚,犹如藏民身心贴地磕长头。西藏给了徐剑第二次生命,也为他的文学世界打开了另一扇窗,窗外,是绚烂神秘的藏地高天。虽说他那部代表“中国气派”“中国能量”被翻译到国外的《东方哈达》也算西藏题材,还有《麦克马洪线》《雪域飞鸿》《玛吉阿米》及《坛城》也都属于这个范畴,但他真正集18次入藏感悟大成、真正可称为藏文化主题且极具史诗气质的作品,在我看来,无疑是这部最新的《经幡》。徐剑这些年来所有于藏地的行走,所有对藏域的写作,所有的积累,可以说,都是在为这部作品酝酿情绪和积蓄能量。

《经幡》首发式在昆明东方书店举行,热烈程度超出了预想。毕竟,这些年来,他的舞台是全国,是全世界,从没在云南读者中和文学界亮过相,甚至,连云南统计本土文学成就时,也总是将首届鲁迅文学奖即折桂的他忽略。《经幡》,通过三位藏地传奇人物的故事,讲述了包括西藏和迪庆在内的广袤藏地的传奇历史、百年沧桑。美丽的东方人类学家大卫·妮尔,化妆成藏族乞丐,九死一生,跋涉在藏地崎岖的山路上,只为寻找梦中的香巴拉王国;十年之后,民国女特使刘曼卿策马徐行在毛垭坝草原上,只为觐见十三世达赖喇嘛,实现先总理“五族共和”的遗愿;十三世喇嘛圆寂了,热振寺的五世热振成为新的摄政王,他能否摆脱那权力的魔咒?藏文化出版物可谓长盛不衰。但就个人的阅读范围而言,长篇小说方面,我所推崇者极其有限,如阿来的《尘埃落定》《格萨尔王》《瞻对》,范稳的“藏地三部曲”及马原早年流浪西藏时的相关作品。就散文而言,堪称经典者则更凤毛麟角,我认为,《经幡》无疑可跻身其间。

《经幡》的书写,其背景是藏地风云跌宕的历史变迁,其文体为长卷文化散文,其文本则将“我”于当下的足迹与当年三位主人公的足迹交融,灵魂与灵魂在书中对话,诗性与神性在书中碰撞,既有深邃的历史感,又富现代视角的思辨。正是历史与现代随时往复的交融交织,在很大程度上赋予了作品历史的厚重与纵深感,而这种厚重与纵深感,则又很大程度得益于全书的结构。文学诸体中,结构于小说而言,是最为重要、甚至是致命的,但在其他文体创作中,作家们往往忽略结构。

徐剑并不以长篇小说著称,但对于自己作品结构的要求近乎苛刻,到了即便有再好的内容,即便搁置多年,若不能找到一个绝佳的结构来编织、架构,便绝不动笔的程度。这方面,我个人印象最深的,依然是前文已多次提及的《东方哈达》,而之所以要反复以这部作品为例来参照论述《经幡》,因为前者既是一部宏大主题的报告文学,也是一部笔法细腻的藏地史诗,与后者之间有着某种共同的精神气质和价值取向。

《东方哈达》的每一章,皆含“上行列车”与“下行列车”两部分。“上行列车”从作者手执一张站台票走进西藏开始,经历11站,讲述了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等在修建青藏铁路上的决策细节、青藏铁路修筑中的难题以及筑路人鲜为人知的故事;“下行列车”则用铁路道岔来结构,一个道岔讲述一段跟青藏铁路有关的历史。交错并行的叙述结构,历史和现实以平行推进为主,但在一些节点上,也有关联与交叉,从而有机地交织交融在了一起。

在整体结构上,《经幡》则由《灵山》《灵地》《灵湖》三部分构成,分别讲述大卫·妮尔、刘曼卿、热振这三位主人公的传奇。传奇的背景自然深藏在渺远的历史中,但徐剑的写法,却是让自己不时穿插其间,以现代的视角楔入历史,以大历史观去观照人物的传奇。这就很好地实现了时空层面的历史与当下的交织与交融。而三个人物形象、三块内容之间,既有相互补充、相互继承的关系,又有相互参照、相互映射的关系,共同描绘出了藏地百年的风云历史。这,是我所读到的另一个层面即不同文明背景、不同社会阶层在作品中的交织与交融。

徐剑浓郁执念的藏地情结,在这部《经幡》中,也由此首次系统地得到了艺术而又神性的呈现与抒发。相较于热振这个纯政治性人物,尤其令我深受触动的,还是徐剑“穿越”于藏区历史天空而还原出来的两位女主的形象。大卫·妮尔和刘曼卿皆为巾帼英雄,有热血,有担当,亦深怀于藏区政局之使命感。但同时,她们也都柔情风华,冠绝一时,让徐剑钦佩,亦让徐剑魂牵,迷恋。比如刘曼卿,书中,徐剑就一直用深情的眼眸凝望着她走向漫长的羁旅和经历百般的险阻,“她的百媚千娇惊艳了雪域,她的豪迈壮烈叹服了土司。”“命中注定,两位中外女性从不同的地域,共同演绎了一个香巴拉的神话世界,而我旨在复活她们的传奇。”徐剑剑笔饱蘸深情,《经幡》之中的大卫·妮尔和刘曼卿,俨然已成为他的女神。

而《经幡》之外,在《经幡》全国首发式现场,更加令我动容的,则是他在讲述18次入藏经历过程中不时流露的对于母亲、夫人及女儿的刻骨深情。母亲已逝,夫人已熬成婆,而女儿,恰是当年外婆与母亲青春飞扬的模样。她们,才是他生命中永远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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