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商人阶级不能摆脱对官场的依赖?

在世界的工商文明史上,中国无疑是一个善于经商的民族。早在远古时代,人们就以“商”为国号。而且,在历代

在世界的工商文明史上,中国无疑是一个善于经商的民族。早在远古时代,人们就以“商”为国号。而且,在历代的王朝中,中国的工商经济都是世界上最为发达的国家。有举世闻名的四大发明;有世界最大的城市群;还有世上最富有、人数最多的商帮集团等等。

晚清的龚自珍在《平均篇》里说:“五家之堡必有肆,十家之邨必有贾,三十家这城必有商。”从这里可以看出,古代的工商业已经很繁盛。

可是,为什么如此发达的商业经济,在世界都进入了工业革命时期,它却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忍受着各国的欺凌?

1932年,美国学者费正清在《中国与美国》的书中说:“中国的商人阶级为什么不能摆脱对官场的依赖,而建立一支工业的或经营企业的独立力量?”并且还用了形象的比喻说:“中国的传统不是制造一个更好的捕鼠器,而是从官方取得捕鼠的特权。”

这是为什么呢?到底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1955年,国学家钱穆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提到了两个重点:“集权”和“抑商”。

古代中国,从“管仲变法”开始,到秦始皇统一六国,逐渐形成了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可以说,管仲是中国最早的中央集权主义实践者。

而让君主专制者能够维持集权统治的,最主要的有以下四个基础性制度:郡县制度、尊儒制度、科举制度、国有专营制度。

通过这四个基本的制度,在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度之下,统治者通过控制人们的物质基础、思想基础、人才基础和经济基础,来达到增强君主专制的目的。

其主要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 国有资本对民营资本的抑商政策

管仲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制度就是“盐铁专营”。从“管仲变法”以后,中国的政府收入由“税赋收入”和“专营收入”两项构成。

政权所有者,为了保持垄断和支配的地位,就必然会对财富的集中非常敏感,于是,民间资本就不会允许做大,这样就形成了“抑商”政策。

管仲和商鞅实施专营的目的,在当时,只是为了提高国家的财政收入,但是到汉武帝时期,桑弘羊曾在《盐铁论·复古》说:“令意总一盐、铁,非独为利人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也。”

也就是说,把盐铁专营,并不仅仅是获得利益,还可以重归农本政策,抑制商人,拆散朋党,杜绝兼并之路。

所以,桑弘羊除了控制了盐铁产业,他还对流通产业实行了两种手段:一是“均输”,二是“平准”。桑弘羊实行的均输和平准,等于把那些经商者的途径几乎全部堵死。而他的最终目的也是要让那商贾在商品买卖中,无从得利。

自桑弘羊推行“均输”和“平准”以后,从各类史书上再也找不到大的经商者了。

其实,所谓的“抑商”,都是统治者为了打散民间的力量,采取“均贫富”的手段,从而让自己的权威不受到任何威胁。

桑弘羊的盐铁专营、均输、平准,有力地控制了国家的重要产业经济,但接下来他实行的另一个法令,却让全国所有的中产阶层全部破产。

公元前119年,汉武帝派出卫青、霍去病再次攻击匈奴。但此时,山东正发生重大水灾,七十万灾民四处逃荒,流离失所。所以,在需要大量的军费和救灾款的双重压力下,桑弘羊和张汤向汉武帝提出了一个建议:向全国征收财产税,即“算缗”。

“算缗令”规定,凡是从商者,都要向朝廷汇报自己的财产数额,并按规定一次性征收百分之十的财产税。

但是,“算缗令”颁布以后,产业者都不主动呈报,于是,朝廷又颁布了“告缗令”,发动了一场“群众告发群众”的运动。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中产以上的家庭都受到了举报,被告发抄没家产的不计其数,皇宫里到处堆满了没收来的财产。致使民营资本集体破产,国库大增。

汉武帝时期的这场“告缗运动”,《史记·平准书》记载:“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从此以后,人们喜欢偷窃,有好看的衣服马上穿,好吃的东西马上吃了,不再储蓄产业。

二, 皇权制度对于民间资本缺乏保障

在中国的封建制度皇权下,人民的财产没有合法的保障性,统治者对人们的财产权拥有任意宰割的权力。

国家对于工商阶级的一切财产,常常会以“均贫富”的手段重新被分配。而这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以保持皇权的稳固。

每一个朝代的更替,新的皇权统治者,都会反思前朝的失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也不例外。他说:“昔汉高祖徙天下豪富于关中,朕初不取,今思之,京师天下之本,乃知事有当然,不得不尔。

意思是说,以前认为汉高祖刘邦把天下的富商都迁到关中是不可取的,现在想来,京师是天下的根本,也就有必要这么做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朱元璋在登上皇位初年,建凤阳为中都,因凤阳当时人气不旺,为了补缺凤阳人口,于是他便下令江南十四万富民迁入凤阳。朱元璋的这一举措,可谓一举两得,不仅增加了凤阳的人气,又削减了富豪们的势力。

但是,由于中都的建设中断,凤阳城终究没有辉煌起来。那些三吴地区的巨姓大族,也因离开家乡以后,资产全部流失,变得一贫如洗。在背井离乡中,或死或伤不计其数。

后来,许多留恋家乡的人,冒险扮成乞丐回家扫墓探亲。他们一路上唱起自编的凤阳花鼓:“家住庐州并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从此,凤阳花鼓也繁衍开来。

随后,朱元璋定都南京后,朱元璋又先后分两次把天下6.73万户富商迁到了南京,这简直是对商人阶级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当剪灭豪族被列为朱元璋的战略时,为南京城修建了三分之一城墙的沈万三,其结局是必然的。

沈万三在提出为朱元璋的三军每人犒劳一两黄金时,朱元璋就动了杀机。“在朕即天下”的皇权时代,这位朱皇帝,怎么能容忍民间的沈万三势力这么强大?

1373年(洪武六年),朱元璋便安了沈万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发配云南,死于异乡。

三, 权贵资本横行

朝廷在确立了国有专营制度以后,许多当权者便开始以国家的名义谋取私利,这样就形成了“官商经济”。

从汉唐到明清,再到民国时期,历朝历代的权贵资本都会官商勾结,常常会出现国家的首相,同时还是国家的首富,人们称之为“双首”。

2001年,美国的《华尔街日报》亚洲版曾经评选,千年以来世界上最富有的前50名。其中,中国入选的有6人:成吉思汗、忽必烈、和珅、刘瑾、伍秉鉴、宋子文。在这六个人当中,除了“伍秉鉴”是广东商人,其他的五个人都是十分重要的政治人物。

最具“官商一体”典范的当然要属西晋时期的“石崇”了。石崇的父亲“石苞”曾经是“大司马”,靠着父亲的荫蔽,这位有着“美男子”之称的石崇,年纪轻轻便出任了南中郎将、荆州刺史,而荆州是当时天下最富庶的州郡之一。

石崇致富的手段主要有三个:一是抢劫,二是兼并土地,三是从事水碓业。

石崇首先就是在荆州抢劫过往商客,获得了巨额财富,然后不断地兼并土地,建了一个很大的私家庄园“金谷园”。

“水碓”是当时用来舂米的的一种机械。由于当时这种水力机械投资大,而且又需要截断水来推动它,这样就会妨碍农作物的灌溉,所以,朝廷禁止使用的。这样,也就只有一些权贵才能获得特许经营的权力。

据说,石崇的金谷园就有水碓30处,而且还垄断了周边的舂米。成为西晋著名的富商。以致于奢侈挥霍,时常与晋武帝的舅父“王恺”斗富。

王恺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崇就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做了40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做50里的锦步障;晋武帝赐王恺一棵二尺高的珊瑚树,石崇便把家中所有三尺、四尺高的珊瑚树拿了出来。

石崇甚至斗富还斗到了皇帝头上。据《耕桑偶记》记载,有一年,外国向晋武帝进贡了一批十分珍贵的“火浣布”,晋武帝便做成衣衫故意去石崇那里去显摆。结果石崇故意平常穿戴,但是身后五十个奴仆,却个个身穿火浣布,瞬间就把晋武帝给比下去了。

石崇不仅炫富张扬,而且滋意横行,更是杀人不眨眼。每次在他的金谷园邀朋友饮酒时,总会让美人相陪劝酒,如果有客人不喝,就把这位美人杀掉。

有一次,丞相王导和大将王敦去石崇家赴宴,王导本就不会喝酒,但又怕他杀人,所以只要美女劝酒就会硬着头皮喝下去。可王敦不买账,硬是不喝,结果,石崇接连杀了三位美人。

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说:世族经济归根到底是权贵经济,由权牟利,是最快捷的致富途径,因此,在这种社会形态之下,“导致中国历史上前所罕见的官商勾结与官僚资本”。

通过上述三点的分析,国家资本和权贵资本,不断地对民间资本进行限制和打压,民间资本在受到国家资本和权贵资本的双重压力下,危如悬卵,惶惶不可终日。

那些工商经营者,在历史的变迁中,某些家族虽然在某一时代,的确积累过许多惊人的财富,但是他们始终没有争取到有利于自己的政治地位,所谓的“富不过三代”,其实并不是说他们没有积累和守护财富的能力,而是因为,处于被统治阶级的商人,他们的财富,必定与政权的庇护有着很大的关系。

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在《世界史纲》中说:“中国社会,政府的权力太大,使富有的非统治者不能享有任何真正的安全,他们对任意征收的恐惧始终挥之不去。”

中国社科院作家“王毅”在《中国皇权制度研究》中说:“托庇于官僚政治之下,是制度环境对于中国商人生存出路的根本性规定。”

所以说,如果没有获得捕鼠的特权,再高效的捕鼠器都无法工作,而特权又在谁的手里呢?官府也!

(参考资料:费正清《中国与美国》   吴晓波《浩荡两千年》   钱 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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