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卢梭生日,他是自由主义的叛徒吗?

卢梭 是一个复杂的人 不论是他的思想 还是他的私生活 周濂老师签名本 选自 虚荣心与私有制:卢梭论人

卢梭

是一个复杂的人

不论是他的思想

还是他的私生活

周濂老师签名本

选自

虚荣心与私有制: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

卢梭认为,随着语言和社会组织简单形式的发展,人性也随之开始发展,起初人具有两种特性:自爱心和自尊心。自爱心关注的是“我们自身的福祉和维持生命的手段”,自尊心“关注的是别人是如何看待我们”。在丛林里孤独游荡的野蛮人不会有自尊心,因为他还没有跟人发生接触,没有接触,就没有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落差,没有落差也就不会出现自尊心的满足或者受损。打个比方,情人节的时候,同宿舍的女生打扮得漂漂亮亮,喷着Dior的香水跟男朋友约会去了,而你却形单影只地枯坐在屋里读卢梭,出门的时候只能喷六神花露水。这个时候你不仅会自尊心受到严重损伤,可能还会油然而生一种嫉妒心和羞耻感。

我们对“狭义的自尊观”与“广义的自尊观”做一个区分。狭义的自尊观指的是人和人之间在交往的过程中,基于互惠原则给予彼此的平等尊重,这是一种良性的、积极的自尊观。但是广义的自尊观,或者说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最常遇到的自尊观却是消极的、负面的,甚至是具有破坏性的,它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虚荣心”,以及与此相关的妒忌、怨恨等一系列非道德的情感。

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中对这个现象做出了非常精彩的分析,他说:

随着观念和感情的相互推动,精神和心灵的相互作用,人类便日益文明化。……最善于歌舞的人、最美的人、最有力的人、最灵巧的人或最有口才的人,变成了最受尊重的人。这就是走向不平等的第一步;同时也是走向邪恶的第一步。从这些最初的爱好中,一方面产生了虚荣和轻蔑,另一方面也产生了羞惭和羡慕。这些新因素所引起的紊乱,终于产生了对幸福和天真生活的不幸的后果。

当人们发现,“只有与其他人相比较,(我)才能断定自己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就会发展出各种“魔鬼般的恶习”,比如嫉妒成性、忘恩负义、幸灾乐祸,等等。我在读书的时候,有一首歌特别流行,它是这么唱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什么事都难不倒,一直到老。”可是对于那些嫉妒成性的人来说,事情恰恰相反: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什么事都不好了。所以康德说:“妒忌就是忍着痛苦去看到别人幸福的一种倾向。”

我在一篇文章中分析过这种心理状态:当妒忌心爆发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密切关注着被妒忌者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你简直是为了被妒忌者而活着,那个人的言行举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让你意识到自己的悲惨境地。有时候这种情绪是如此的病态,以至于妒忌者会把他人不经意的言行,解读成对自己人格的轻视和羞辱。这种想象中的蓄意羞辱,恰恰证明了嫉妒者一直在担心自己有理由被羞辱。

如果说虚荣心还是基于人与人之间的泛泛比较,那么卢梭认为,随着私有制的产生,人与人的不平等就逐渐被制度给固化下来,进而发展成为支配和服从的不平等关系。卢梭激烈地批评私有制的产生,他说:

谁第一个把一块土地圈起来并想到说:这是我的,而且找到一些头脑十分简单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话,谁就是文明社会的真正奠基者。假如有人拔掉木桩或者填平沟壕,并向他的同类大声疾呼:“不要听信这个骗子的话,如果你们忘记土地的果实是大家所有的,土地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那你们就要遭殃了!”这个人该会使人类免去多少罪行、战争和杀害,免去多少苦难和恐怖啊!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定分止争”,意思是说只有确定哪些东西是你的,哪些东西是我的,人们才有可能真正避免争执。西方人的传统观念也是如此,比方说17世纪有个著名的德国法学家叫做普芬道夫,他认为只有区分出你的和我的才可以避免战争。可是卢梭的观点恰好相反,他认为正是因为出现了私有制,才会产生出许多的争执和战斗。卢梭的这个想法与洛克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洛克肯定私有产权,认为它会把人类带入商业文明。这样的社会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激动人心的伟大壮举,但是它的好处是不再需要我们“抛洒热血或拿生命冒险”,商业文明是一种安全的、稳固的和可以信赖的人类生活方式。可是卢梭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他认为私有制将会导致战争状态,“平等一被破坏,继之而来的就是最可怕的混乱。……新产生的社会让位于最可怕的战争状态:堕落而悲惨的人类,再也不能从已踏上的道路折回,再也不能抛弃已经获得的那些不幸的获得物,同时他们努力以赴的只不过是滥用使自己获得荣誉的种种能力,从而为自己招致恶果,并终于使自己走到了毁灭的边缘”。

卢梭指出,为了避免战争,保障自己的私有财产,富人们尝试建立起新的意识形态,通过灌输新的格言,创建新的法律和制度,“利用那些攻击自己的人们的力量来为自己服务,把自己原来的敌人变成自己的保卫者”。其结果就是—“不平等终于变得根深蒂固而成为合法的了”。最终,这种不平等会达到它的顶峰,也就是专制统治。在专制统治下,除了专制者,其余一切人都是平等的,因为他们都是零,都是nothing,这样一来,“一切又都回到最强者的唯一权力上来,因而也就是回到一个新的自然状态”。

当人类不平等的历史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在卢梭看来,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推翻眼前的这个旧世界,“扫清地面并抛弃一切陈旧的材料,以便重新建造一座美好的大厦”。

让我们来读一读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的续集《社会契约论》里的这句名言吧:“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虽然只是寥寥几个字,但却道尽了人类的整个历史。正像麦克里兰所说,这是意识形态的基本特征,用简单的意象去思考问题,进一步化约成为一句口号或者一个标语,让最低的人类理解力能够一听就懂。“现代意识形态空想家以为了解世界很容易,世界要完美,则实行一套意识形态即可。卢梭是这些‘可怕的简化者’中的第一个,是他们的原型与先驱。”

周濂老师签名本

我们有做坏事的自由吗?——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权力关系与自由

卢梭认为虚荣心和私有制是人类不平等的两个根源。虚荣心的产生,是因为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地相互攀比,以及由攀比而带来的心理落差,以及由心理落差带来的妒忌与羞耻,虚荣与矫饰;私有制的出现则进一步固化了人与人的不平等,并且在此基础上又衍生出一整套法律、制度和意识形态。

卢梭认定文明人就此深陷枷锁之中,而且还对自由的丧失熟视无睹,他说:“文明人毫无怨声地戴着他的枷锁,野蛮人则绝不肯向枷锁低头,而且,他宁愿在风暴中享自由,不愿在安宁中受奴役。”

你一定会感到好奇,野蛮人在什么意义上是自由的?按照卢梭的观点,野蛮人不是群居动物,而是独自一人游荡在森林里,所以他无需跟别人发生任何的关系,既不用服从别人的意志,也无需使别人服从自己的意志,在这个意义上他是自由的。然而这只是“自然的自由”,而且注定不能长久,因为出于种种原因,野蛮人终归要进入社会。什么是社会?社会在本质上就是人与人的一种联合方式,任何联合都免不了出现权力关系,所谓权力关系,也就是支配和服从的不平等关系。

打个比方,昨晚我跟布谷说:“你去把iPad拿过来。”布谷直愣愣地盯着我说:“你不会自己拿吗?”这句简单的对话,展示出的就是支配与服从的关系及其断裂。这个时候,作为支配方的我应该作何反应呢?如果此时我正告布谷说:“我是你爸爸,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那么我就是在借助于父亲的权威在宣告这种权力关系的正当性。如果我跟布谷说:“你如果不拿iPad给我,信不信我会揍你!”那么我就是在借助于暴力的威胁来维系这种权力关系。无论是以哪一种方式,卢梭都会毫不犹豫地指出,这只会加深二者的不平等,而且作为服从方,布谷都将失去她的自由。因为按照卢梭的观点,“自由是使自己的意志不屈服于他人的意志,也不使他人的意志屈服于自己的意志”。所以对卢梭来说,理解自由的关键首先在于“不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卢梭痛恨一切意志的屈从,在他看来:“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一个人所能遭到的最大不幸,就是看到自己受另一个人的任意支配。”如果按照这条思路往下想,就会很自然地得出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的核心观点:必须要建立起这样的一种社会,在其中每一个人都不屈从于别人的意志,只有这样,每一个人才真正获得了自由。可是问题在于,既然社会是人与人的联合体,那么联合体的意志就注定与个人的意志有冲突,那么自由到底从何而来呢?

社会与道德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还是让我先讲完布谷的故事。在我的权威受到挑战之后,我是这样回复布谷的:“你要搞清楚,是你提出要用iPad学习恐龙的素描画,所以不是爸爸要用iPad,而是你自己要用iPad,这是你的事情,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如果此时布谷真正听懂了我的意思,明白拿iPad 这个行为不是在服从我的命令,而是在服从她自己的命令,那么她就不会因此感到被压迫,而是认识到这个行为本身恰恰是自由的体现。可惜,布谷还没有成熟到听懂这句话的深意,于是她开始跳脚大喊,于是我只有屈从于她的意志,到卧室取回了iPad。

回到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他指出:“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这种变化是怎样形成的?我不清楚。是什么才使得这种变化成为合法的?我自信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经过上面的解释,如何解答这个问题,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就是“要寻找出一种结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来卫护和保障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富,并且由于这一结合而使得每一个与全体相联合的个人又只不过是在服从其本人,并且仍然像以往一样地自由”。

为什么这一结合会让每一个人“像以往一样地自由”?因为这种结合方式不是让个体服从他人的意志,而是让个体在服从联合体的意志的同时就像是在服从他自己,所以个体就没有失去自由,而是仍然像以往一样的自由。说到这里,你是不是回想起了康德的那一讲标题—自律给我自由!只不过康德是在个体道德的意义上说这句话,而卢梭则是在社会全体的意义上说这句话。

这个时候,人们获得的自由就不再是野蛮人获得的“自然的自由”,而是被公意(general will)所约束着的社会的自由,或者说是一种道德的自由。卢梭指出:“唯有道德的自由才使人类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唯有服从人们为自己所规定的法律,才是自由。”

所以,卢梭说的“像以前一样地自由”,这句话并不确切,更加准确的说法是,这个时候,人们将比以前的自由更自由,因为社会的自由和道德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此时人类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公意:真正的共同体追求的目标

我们现在已经触及到《社会契约论》中最核心的一个概念——公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意志,个体意志总是难以协调、充满冲突,小到生活,大到政治,莫不如此。比方说,跟朋友出门吃饭时,你想吃火锅,他想喝稀粥;跟家人相处时,我想让布谷拿iPad,布谷偏不想拿iPad;在政治问题上,我认为特朗普不靠谱,你认为特朗普特靠谱。有的分歧可以通过相互迁就来解决,有的分歧只能通过投票表决来解决。上个周末,我们教研室硕士论文答辩,在评选优秀毕业论文时出现了不同意见,通过匿名投票,3:2决定了最终人选。这个结果在卢梭看来,只是体现出了众意(will of all)而不是公意。所谓众意,它只是通过简单地加减来合并个别意志,最终得出一个结果,卢梭认为,这不应该是真正的共同体追求的目标,因为众意着眼的仍旧是私人的利益。从3:2的投票结果看,这恰恰说明大家没有同心同德,对于结果各执己见,与其说那40%的人认同这个结果,不如说他们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们只是尊重表决程序的合法性,而不一定认同表决结果的正当性。卢梭认为,真正的共同体应该追求公意而不是众意,因为只有公意才着眼于公众的利益和共同的善。

卢梭的公意是一个非常玄妙的东西,简单说,公意有如下三个特点:第一,全体参与,不得代表;第二,一体适用,人人平等;第三,无关票数,旨在符合公共利益。从这三个特点我们可以引申出以下几个结论:首先,卢梭显然不认同英国的代议制民主,在他看来,代议制民主是虚伪的自由。英国人误认为自己是自由的,他们“仅仅在选举议会代表时才是自由的,代表一经选出,平民就被奴役,一文不值”;其次,以公意为基础结合起来的共同体,将会彻底消除不平等,实现人人平等;最后,因为公意代表了共同利益(common goods),所以公意做出的决定是永远正确的,这让公意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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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的问题

老蝉按:当我收到这本近4cm厚的试读本*时,深为周濂老师的付出所感动,如此大部头的通俗哲普著作绝非一日之功所能完成,必是经年累月苦心孤诣之结果。

果不其然,周濂老师十余年讲授“西方哲学智慧”这门通识课,积累了深厚的哲学功底和个人心得,并在音频课的讲稿基础上,诞生了此书。

当我随便翻开一页开始看,看着看着,就刹不住车了。

流畅的文笔,娓娓道来的故事,独到出彩的见解,不断涌现的问题,犹如置身绝美而又神秘的幽境,美轮美奂的景色扑面而来,同时又激发起你的探幽秘境的欲望。

就如周濂老师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把自己看成是“思想的导游”。而这个导游非常出色,带着你一路走来,一路精彩,一路地思考......

突然间,我想到了罗素与所罗门的合体,不就是这本书的模样吗?既有罗素的流畅而又具独到见解的《西方哲学史》,又有所罗门的《大问题》。

老蝉预言:这本书会成为一本0基础哲学普及读物的经典!

*(正式版本分为上下两卷装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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