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一片草原情|张庆宵

那片草原,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爷爷曾说,这片草原和我,都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题记

我又惧又喜地仰望着眼前那匹高大俊美的红棕色大马,小脸通红。大舅牵着它围着我走了一圈,用我听不懂的话问我:“想骑吗?”我求助地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哈哈大笑着,向我翻译了大舅的话,然后把我抱上马背。我紧张地抱着马的脖子,突然它动了一下,吓得我哇哇大哭了起来,大舅和爸爸像是看戏一样只在一旁笑。

“老幺!又欺负我孙女!”祖父从小土房中急急出来,掀开门上挂的布帘子就呵斥了爸爸一句,吹胡子瞪眼的用方言数落了起了两人。大舅和爸爸像犯了错挨骂的小学生一样,垂着头笔直地站着,我禁不住破涕为笑。

祖父打发他俩去干活儿,然后问我要不要下马,我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很想骑一次马的,于是固执地摇了摇头。祖父爽朗地笑道:“好孙女!这倔劲儿像我!走,爷爷带你骑马!”

正值冬季,内蒙古草原上枯草成簇,露出了大地黄色的皮肤。微小的风似乎在你走动时就大了起来,割得双颊生疼。

祖父告诉我,冬天的枯草里偶尔能找到灰色的野兔,甚至还会见到狼的身影在远处的山坡上一闪而过。我并没有全部听懂祖父的话,可我就是从他那双温暖的眼睛里、从他亲切的语气中、从他比比划划的动作上,读懂了他的故事。

他说:“娃呦,你流着草原的血,是长生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呦……”

我也学着他的音调说:“娃呦,你流着草原的血,是长生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呦……”祖父听了哈哈大笑,我也不明所以地跟着笑。等到我们归了家,我兴致勃勃地向爸爸讲起这件事时,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祖父家的房子很“古老”,而且很孤独。房子不大,用土混着草砌成,屋顶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枯草。我真担心雪下大了把房子压塌了,所以总是愁眉不展地望着阴沉的天空出神。

祖父带着一身雪从外边回来,见我呆坐在门边,就往屋里赶我,像提小鸡一样把我提到里屋的土炕上,问我冷不冷。我只是很担心地说:“爷爷,万一雪把房子压塌了怎么办?”祖父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朗声说:“这可是老祖宗送给爷爷的礼物,能保佑咱们家。你看,你爷爷在这老屋住了这么多年,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但我仍是半信半疑。

我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来由的,草原的雪总是喜欢一连造访好几天,一场雪结束后的高原仿佛又高了不少,而且好长一段时间都是银白色的世界。

即使雪化了,也会留下一层厚厚的冰。去年冬天我窝在被窝喊冷不愿意起床的时候,爸爸还绘声绘色地讲他家乡寒冷的春天,寒冷的秋天,和更加寒冷的冬天,但我最感兴趣的只有为期三个多月的寒假。不过我也总算体会到爸爸所描述的“寒冷”了。

可是记忆中祖父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土房,似乎并不冷。祖父家的炕头一天到晚都是热的,我脱了羽绒服,只穿件小花袄就能在炕上自娱自乐一整天。我相信了爷爷一本正经的话,这温暖是“礼物”的保佑。

祖父外出归来后总带着一股冷风把我从炕上揪出来,用又冷又硬的花白胡子茬蹭我的脸,我要是妄图逃跑,他就挠我痒痒,直到我笑得肚子疼他才在祖母略带笑意的责备声中收手。

因此我不大情愿祖父从外归家。但我又很盼望祖父早些回来,因为祖父一回来,不仅仅意味着我可以收到好玩的小礼物,更意味着可以开始晚饭了。

草原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爸爸从前这么给我说时我还担心会不会挨饿,但当在这里待了几天后也并不觉得不适应。大概是因为白天总是比较短的缘故吧。不过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只当是祖父所说的我“流着草原的血”。

晚饭总是很丰盛的,也确实是我所想象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祖父把矮脚方桌抬到土炕上,把烤好的半只羊放在一张很大的盘子上,斟满几碗马奶酒,叫上大舅一家围坐在桌旁,这场小小的盛宴就开始了。

不用刀叉,也不用筷子,只用手撕肉,岂不豪爽!大人们高声谈论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能和学过普通话的堂兄交谈,大概是因为第一天去拜访堂兄时他想送给我一只小狗当礼物,却吓哭了我,被祖父狠狠地揍了一顿,所以他有些不自然地不去看我。

我摆弄着祖父送给我的木头小兔,问堂兄什么时候带我去抓祖父说的野兔,他忽然来了兴致,黑亮的眼睛里神采奕奕,用一种很自豪的语气说:“你知道不?去年我和咱三爹打赌,谁抓的野兔多那匹刚出生的小马就归谁……”“那谁赢了?”

我忍不住打断他。“那还用问?”他抬起下巴,斜着眼睛看我,“当然是我啦!嘿嘿,我告诉你,我只抓到了两只,但是我偷偷把三爹抓的兔子都放啦!”他冲我得意地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张大嘴巴,称赞道:“你可真行!”

他刚想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祖父敲了敲他脑袋,微醉地半眯着眸子,说:“别教坏你小妹,死小子……等夏天了,爷爷带你们去抓刚出生的小兔子……草原上兔子窝多着哩……”

只是没想到,祖父所说的那个夏天,我终究是见不到了。

祖父在我十岁那年的夏天去世了,没过多久,祖母也去世了。爸爸说,两个人一定是互相记挂极了,所以就约定好了一起走了。我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才喷涌而出,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让我激动了。

听爸爸说,祖父的老屋被拆了,那一带唯一的土房终于是消失不见了;爸爸还说,祖父每年夏天都抓好多野兔想着当礼物送给我,只是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于是又都放生了;爸爸最后告诉我,祖父临走前对大舅说,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见我的小弟弟,不能为我过草原十二岁的成人礼……

那片草原,在一张很旧的相片上。相片上有小小的我,有高大的祖父,还有祖父那幢孤独的小土房。我记得,这是我当年从老家回来后,邮寄给祖父的照片,说是走的时候没送分别礼物,要补送爷爷的。

爸爸说,爷爷走之前还记得,我说不要他的分别礼物,让他把好东西都留到我回来。可是到最后,我终究没能实现我的诺言。

“爷爷说,这是补给你的礼物——别忘了草原,和草原上的糟老头。”爸爸把照片递给我,我鼻子忽然一酸。

我把照片端放在书架上,对着照片上笑得丑丑的爷爷,磕了人生中第一个头。

记叙文组 作者:张庆宵 作品ID :10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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