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烨园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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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岁的小说家刘玉堂刚走,66岁的散文家刘烨园又走了,山东文坛好不悲伤。

二十多年前在报纸副刊的岗位上,与他们多有交往并蒙他们慷慨支持,但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牵挂,尤其是烨园,身体一直瘦弱,并长期吃着中药。还记得那年他来济宁为《山东文学》组济宁散文专辑,拒绝喝酒,说正吃着中药。人活在岁月里正如鱼游在水中一样吧,只要游着就会觉得水恒在游不尽,也就难得专门想起去问候哪位朋友。突然就接到烨园去世的信息,突然就看见他去世前的告别信,读来读去,怎么也不能接受他不在的事实。

他临终前为朋友们留下了一封告别信。

他说他累了,要躺在能听得见水声的一棵倒塌的百年枯树根部休憩,而且与死亡无关。就想起一些年来,我会私下里自己疑问:李贯通还在写小说吗?刘烨园还在写散文吗?怎么看不到他们的新作呢?我甚至想到他们正在享受着孤独并于寂寞里酿制着了不起的大作。可是烨园永远地去了——虽然他在告别信里说青春与激情犹在。

烨园是位深刻而又坦诚的作家,也是当代散文家里稀有的有思想者,而且也为自己艺术的个性,打下刘烨园式的“苍凉”。该是怎样的苍凉?是“一代一代,至今依旧夜夜穿越人性深雨的蛮荒”,是“几千年浸洇的东方血泊里,那和心灵一样无垠生长的柔暗青光”,当然也是“擦拭人生青铜的冥冥之光”(《致苍凉》)。 告别信中烨园重提苍凉,是因为巴乌托夫斯基给年轻时的他提供过一个细节:在古老、荒凉的海滩,在月光与海水的光影里,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纪念那些未能从海上归来的人们。烨园从这个细节里感到了“苍凉与终极”。是否在烨园一生的某个时刻,他 亦曾感到自己就是那个未能从海上归来的人?只是巴乌托夫斯基的《金蔷薇》,却有着暖色的调子。

让我心生感动的,是烨园在临终之前的反省与“负疚”,说到自己的“弱点满身”。在这样一个物质至上、思想稀薄、情感伪假的时代,本应常常解剖自己从而也无畏地解剖社会的作家们,却一再地付之阙如。临终的烨园,善意地又是最后一次地祝福我们:“祝你们在自己的命运里完成自己。”失位的作家不能再叫作家,必须要“完成自己”,自省而又醒世。这是他一贯的态度,上面提到的他的名篇《致苍凉》就说过:“人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各自的唯一的自我。”

感谢烨园,感谢他为我们留下了虽不庞大却相当重要的文字。有这些文字在,烨园就没有离我们而去。

2019、7、1草于方圆垦荒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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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右至左:刘烨园、张炜、毕四海)

附录:

刘烨园临终前的告别信

朋友们:

我累了。灵魂告诉我,我将在一处听得见水声的山道拐弯处,靠在一根倒塌的百年枯树根部,躺下,休憩——仅此而已,与死亡无关,与所谓的仪式们无关。

我庆幸在水声中,还能闻到在久远青春的柴寮土灶里,续着湿涩的思想、劈柴的烟味儿。我的夜空正在渐渐龟裂开来——青春没有离我而去,激情犹在,我只是累了。

我感谢你们让我相遇、相识、相认,感谢你们没有嫌弃,让我这个弱点满身的同伴拖拉在队伍的最后,感受着你们思想和艺术的清寂和纯粹,负疚地相随相伴了这么久。

如今要各自独自上路了,西出阳关,不必有故人,为何要有故人? 为何要因无故人而伤感?人的自我哪儿去了? 没有故人不是境界更辽阔、胸怀更自由、孤独得更豪迈、前路更无限吗? 因为你属于你自己。

我感谢巴乌托夫斯基,年轻时在他的著作里我读到这样的细节,在古老、荒凉的海滩,在月光与海水的光影里,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纪念那些未能从海上归来的人们。这个句子凝聚着多么复杂的深远思绪,蕴含着命运与时间、苍凉与终极、风暴与搏斗、悲壮与微笑等等鲜活的场景,信使死了,信息长存。有些句子是能够复活一切的,有些句子要有尽有。

我还是喜欢以原始的书信来交流,因为字迹里有神态,有温度,有情怀,有真实的心跳,真好。

朋友们。祝你们在自己的命运里完成自己。

刘烨园 2019.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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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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