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看画是一种自我教育,让我们活得不粗糙

“我实在是一个喜欢看画的人。我觉得就‘现代性’而言,一百多年来在绘画中可能比在文学中表现得更为全面,

“我实在是一个喜欢看画的人。我觉得就‘现代性’而言,一百多年来在绘画中可能比在文学中表现得更为全面,也更为彻底。”——止庵

《画见》止庵著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6月版

当越来越多的人将走进博物馆、美术馆当做一种新的生活风尚,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路径进入画作世界?我们伫立在画作前,看到的是艺术史的一个章节?是与画家跨越时空的心心相通?还是一场与自我内心情感的对话?

止庵

在外界看来,止庵是张爱玲、周作人研究者,学医出身却兜兜转转一大圈,成为传记和随笔作家,一直以“职业读书人”自居的他,这次向读者展现了他对艺术的浓厚兴趣。近期出版的艺术随笔《画见》,记录了止庵多年来游历欧洲、美国、日本美术馆看画的经历和感受。

艺术,对止庵来说并不是玩票。他对记者说,这本书写得特别辛苦,工作量大,非常费劲,前前后后20年,是他耗时最久完成的一本书。1999年,止庵曾写过一本《画廊故事》,由北京一家出版社印行;两三年后,又配上画,改题《不守法的使者:现代绘画印象》,由天津和台北的出版社各出了一版。但由于匆忙付梓,止庵对这本书一直不太满意,心想“有朝一日尚需大事增改一番。”

对看画这件事,止庵的态度非常认真。这十年来,大大小小的美术馆是他出国旅行必须“打卡”的去处。在欧洲、美国和日本参观了多家博物馆,看了众多绘画原作,尤其是美国东海岸的几家博物馆,获益良多,留下了厚厚的笔记。

止庵回忆,有一次坐在费城艺术博物馆展厅的长凳上,在一个本子上记下观画的感想,一连写了好几页。后来,这些笔记伴随着他在华盛顿、纽约、波士顿、东京,还有收藏西洋绘画颇精的仓敷大原美术馆,日渐积累起来,2015年止庵以此为基础重新写起,定名《画见》。

“画见”化自“经见”一词。经见即“从经典中见到”,又日文有“花見”,意为赏花,一般特指赏樱;还有“梅見”、“月見”,意为赏梅、赏月。“见”在中文另有见解、见识之意。“这本书表达的是对曾经给予我影响的画家的感谢,尽管我并不会画画,此种影响主要体现在艺术观念、艺术感受和人生感受方面。”止庵说。

“不管怎么说,我在艺术观念、艺术感受和人生感受上获益于现代绘画的地方的确很多。我开始看画时,自家思想差不多已经定型。受此影响,最感兴趣的还是西方绘画发生根本变革之后,亦即由印象派所开始的现代美术史,塞尚、高更、凡·高和修拉,都是真正打通了古今的大师。”

止庵喜欢的画家可以分作三个层面,其一是表现主义,传达了自己的情感;其二是超现实主义,印证了自己有关艺术本质的认识;其三也是最高程度上的,是杜尚,体现了他对整个世界的态度。1994年和1996年,止庵在巴黎分别看过抽象派画家尼古拉·德·斯塔埃尔和皮埃尔·苏拉热的画,又觉得自己交替变化的亮与暗的两种心境,分别与二位的作品颇有契合。

欣赏绘画并不是孤立的,它和文学阅读自有相近之处。止庵说,绘画与文学之间,作为观者或读者,无妨加以融会贯通,比如,德•基里科与卡夫卡,鲁奥与陀思妥耶夫斯基,马格利特与纳博科夫和卡尔维诺,塞尚对应的作家是福楼拜,都能一一对应起来。

这几年,止庵漫步东瀛,在日本看了无数西方绘画名作,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日本的县一级美术馆的西方绘画收藏丰厚,“东京以外,比方说在山形、名古屋、广岛、长崎、福冈、青森都有非常丰富的馆藏,大原美术馆整个都是关于印象派以后的画。如果没有机会去这些美术馆,这本书就写不出来。”

写完460多页《画见》,止庵决定暂时搁笔。他对记者说,“这本书写得很费劲,活到我这个年龄,是时候该放个假了。接下来,我想为自己写点东西,不以出版为目的。20多年来,我已经出了20多本书,也可以了,也写尽了,差不多该告一段落。”

访谈

网上能查到的,不再写到纸上

南都:关于看画,你在20年前出过一本《画廊故事》,为什么20年后又重拾这个题目?

止庵:《画廊故事》不太成熟,写得太拘束,只是一个书稿,这些年我有机会到美国、日本、欧洲的一些博物馆看原作,边看边写了好几本笔记,所以我打算重新写一本书,去替代它。事实上是完全重新写,已经和原来那本书没有什么关系了。把这书写完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到目前为止,我能说的关于画的话,我都说了,这事儿我算是做完了。

南都:《画见》里你舍弃了不少美术史的引用,你对于写绘画评论这类文章,有了哪些新的体会?前后侧重点有何不同?

止庵:我以前写这类文章,很喜欢用引文。一是别人说的比你清楚,你没必要把别人的话换个说法再说一遍;第二点是,有了引文之后,文章比较舒缓,它是一种调剂。但是,现在这本书里,我把这些引用都去掉了,因为我想写一本完全是我自己说的话的书,一本完全没有引文的书。

但是关键的理由是,今天跟我20年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有了网络。现在人们从网上取得信息很容易,包括画家的生平经历、故事逸闻,美术史上的介绍等,在网上、美术史书里都能查到,再去写这样的东西,去重复搬用、摘录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不光删掉引文,凡是我觉得网上有的东西,我都不写进去。

也有人就说,“你还是可以写啊,因为总有人懒得去查。”这点我也不太相信,因为上网都懒得上的人,怎么会有精力去买你的书,看你的书呢?花几十块钱买书不如上网,还不用花钱。我觉得这一点不光是对我,对所有写作者,尤其是写非虚构、论述类的作品的写作者来说,都非常重要:我们应该写网上没有的东西。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我要专门写一本书,纯原创,只谈我看画的观感,并且这些观感都是我自己个人的,没有引用的。

南都:而且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关于私人的审美体悟?

止庵:对,所以《画见》我只写我看见什么了,我自己怎么看,我的感想是什么,我进一步的联想是什么……我就安安心心写我自己的书。我以前写文章也是这么写的,只是这次做得更彻底。

南都:从个人的阅读经验来说,美术史或者艺术理论书应该也是很大的一部分吧?

止庵:我一般不买那种鉴赏、评论的书,没什么意思。我家里大概有一柜半的美术史和画家的传记,我都读过,这一柜半的书都是参考书,不是写的时候看,而是我事先已经把它熟悉了,不熟悉根本没法逛美术馆,没法写书。所以在写《画见》的过程中我就没有再去参考别的书,我只写一个人的看画感受,具体到我在哪个美术馆看了什么东西。

南都:“女人、大自然、时代和梦”是书里你的四个切入点,实际上也是你对于绘画的四个主题分类吗?

止庵:严格来说,第一个章节“女人”,并不是说这些画的主题是女人,只能说是画到女人了、涉及到女人。这个部分其实是关于审美的问题,讨论的是美术史上审美观念的演变,包括从最早的“以美为美”,到最后“以丑为美”的过渡,这中间还有美与善的关系、美与恶的关系,“唯美”是什么意思、“颓废”是什么意思,等等这些概念,这一章节我主要讨论的是审美问题。

第二部分“大自然”讲的是人和自然界的一个关系,第三部分“梦”讲的是现实和创造物的关系,“实世界”与“虚世界”的关系,“眼见”和“脑子里想”的关系,最后的“时代”更多的是我们与自身所处的具体现实的关系。这四个放在一块儿,基本上就是全部的问题了,如果说写一本关于文学的书,也可以分出类似的四个内容。

逛美术馆必须有知识储备

南都:你逛展览的路径和方法是什么?

止庵:路径和方法基本是按着展览设计好的路线,比如说在日本展览都写着“顺路”两个字,你没必要违背这个思路,就按排序去看。看到比较动心的时候,可以驻足久一点,允许照相的,就拍一下画作和说明。我有些什么想法,都会坐在展厅的凳子上,拿笔记本记下来。

南都:每一幅画你都会看很长时间吗?

有的画需要你很长时间很仔细地看,有的可能没有那么多内容。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美术馆不允许你没完没了在那里看。比如说今年年初在日本看蒙克的画展,有那幅著名的《呐喊》,特意为那一幅画把灯光调暗了,要排队看。我看了三到四遍,但是我看到有日本人就这一幅画排了七八次队。

南都:一般会在美术馆里会待多久?

止庵:待4、5个小时最多了,太长时间腿站不了。

南都:你是否认为逛美术馆必须有知识储备?

止庵:我觉得这个必须得有。基本知识有了,你才能看这幅画,画看得够多了,你才能从张三想到李四。欣赏绘画的基本知识大概有两方面,一个是技巧,粗略地了解什么是绘画技巧、色彩、构图、景深。比如说看高更的画,你得看得出他把景深取消了。第二个是知道美术史大概的流变。最后,当你看了足够多的画,才能不被这些标签所束缚。这必须从两面说。首先,你必须知道一个画家是干嘛的,标签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要建立一个基本的坐标系。

绘画比文学更纯粹

南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画、开始对美术感兴趣的?

止庵:小时候接触绘画比较晚,画家就只知道列宾,后来知道俄罗斯绘画比欧洲绘画落后好多。改革开放以后,接触到了更多画家的名字,最早都是看画册,然后有一些画展开始在国内举办,1980年代就举办过蒙克、毕加索的画展,我还在国内见过达利,都是原作。

上世纪90年代,我有四次机会去法国,时间都用来去美术馆了。我就发现我的兴趣都集中在印象派,比如说巴黎的奥赛博物馆,河对面就是卢浮宫,但是我更愿意去奥赛。

这十来年,我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旅行了,去美术馆是旅行中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最近我到日本九州,在福冈美术馆和长崎县美术馆都见到很多毕加索、达利、米罗、德尔沃的原作,我以前在别的地方没见过的。

南都:在《画见》里,你的兴趣范围从印象派开始,到杜尚为止,并没有谈到后面的波普、影像、行为艺术等等。从时间上,这是否和你在文学上的兴趣大致吻合?

止庵:其实,我对整个西方艺术史的兴趣也在现代,再早一些的我也不感兴趣,比方说德拉克罗瓦、透纳、米勒,这些画家都很好,但我还是更喜欢从印象派开始的。因为到这个时期,变化的程度比较大,印象派对后来的影响也确实巨大,艺术上所谓“现代”的观念就是从这里来的。印象派大概对应的是文学里的写实主义后期,就是从巴尔扎克到福楼拜中间的这一段,德加和塞尚,就比较像福楼拜。

南都:这本书只谈到杜尚,没再往下说了。你有关注当代艺术吗?

止庵:说实话我对整个当代艺术所知甚少,兴趣大概就到这本书就截止了。为什么呢,因为后面出现的行为艺术、波普艺术确实不是我能用语言来谈的,好多它是一个社会问题或资本、市场问题,不是一个美术问题。

谈论当代艺术必须谈到一个人,就是杜尚。他做的现成品艺术,动摇甚至是拆毁了整个美术观念和序列,但是杜尚当时做得很谨慎,他不滥做,只是他身后学他的人太多了,分不出哪些人是投机取巧,且不够高明,甚至都不够聪明。杜尚做的是“学我者死”,一学就变得很拙劣。所以现代艺术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把杜尚忽略掉,每一个都不得了,但只要杜尚在,每个人都只是杜尚的徒子徒孙。现在的当代艺术家名利来得太容易,变成一个产业,我对当代艺术基本没兴趣。

南都:你说相比文学史,你对美术史的兴趣也是“后来居上”的,为什么?

止庵:我对文学史一直很感兴趣,但是它有个很大的问题,当我们谈文学的时候,老有一个题材的障碍,这个障碍是批评家建立的,还得到读者认同。可是绘画里根本没有这个判断。印象派以前,德拉克洛瓦、安格尔还画过一些大场面的东西,到印象派以后,题材就真的不重要了。凡·高画一个向日葵,你说向日葵有多重要?画一只皮鞋,皮鞋有多重要?塞尚一辈子就画他太太、画对面的山、画一个水果,这事儿有多重要?和时代有什么关系?个别的例外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战争与和平》,但我认为这都不是毕加索最重要的作品,不能构成一个标准。绘画没有题材大小之分,这样就少了一个评判的障碍。

看画之后明白了好多书里面的道理,绘画有好多跟文学相通之处,蒙克使我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德·基里科使我想到卡夫卡。当你读了好多书之后再去看画,你会发现它们触类旁通,我看画好多时候印证了我看书的感受,或者强化了我看书的感受。

南都:你说,在“现代性”上,一百多年来的绘画中,比在文学表达得更立体、更全面,更彻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止庵:这一点非常重要,也给了我最大的启示。文学评论老说一个作家局面大,另一个作家局面小,甚至有的作家在这种评价标准下,变得一文不值了。但是美术史很奇怪,题材非常不重要,你爱画什么画什么,每天我就画一个杯子,一个罐子,也能成为伟大的画家。凡·高画的那只皱皱巴巴的皮鞋,给我的感动是任何一篇关于皮鞋的文章怎么也达不到的。

文学还有一个问题,老讲究篇幅,长篇小说一定比短篇小说重要。但是你看绘画,达利的《记忆的延续性》、德·基里科的《一条街的忧郁与神秘》我都见过原画,都是小画,但是这些小画,和莫奈十二米长的《睡莲》比,你能说哪个更重要吗?没有了题材的障碍,没有了尺幅的障碍,没有了语言的障碍,绘画对我来讲更纯粹。

德·基里科与卡夫卡

南都:你在日本看了不少画,你说若论日本对世界的贡献,要首推北斋。

止庵:前不久,我在东京上野国立西洋美术馆看了一个叫做“北斋与日本趣味:北斋对于西洋的冲击”的特别展,展品包括莫奈、德加、卡萨特、塞尚、高更、凡·高等人的绘画,以及北斋的彩色浮世绘约四十件。虽然我先已多少知道北斋对西方印象派以后的绘画具有重大的影响,但还是没有想到这种影响竟如此深入,如此全面,甚至影响到绘画的题材与构图,乃至模特儿的姿势,我受到很大冲击。可以说,如果没有葛饰北斋,可能就没有西方的印象派绘画。

不管怎样,我对日本画的审美趣味很感兴趣,比如日本人喜欢那种人生的漂泊,难言的心中情感,他们对审美有一种敏感度。20世纪以后,日本画在日本的地位没有洋画高,他们偏爱洋画,但洋画很多是从浮世绘来的,竹久梦二画的女人,那种生活压力很大,很悲哀、孤独无告的状态,这个在欧洲绘画也有,只是没有日本画里表达得那么明显。

南都:假设可以选一幅画挂在自家客厅里,你会选哪一幅?

止庵:我会选德·基里科的《一条街的忧郁与神秘》。这幅画很耐看,可以没完没了地看。

一个小女孩推着铁环,走在一条街上,有一个雕像被建筑物挡住,阳光投射的阴影在地面上,路边停了一辆莫名其妙的车,里面是空的。整个画面一面非常阴暗,另一面被光照得很亮,强烈的明暗对比和用色让人感觉画中世界不太安全。我们不知道这孩子等着她的是什么,虽然这个世界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隐约预示着险恶的事情在等着她。进一步说,假如我们想象自己身处画中的某一个位置,我们会发现连这个孩子都有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也就是说,这个世界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不对的,但却构成了某一种不安。

我觉得这幅画非常有卡夫卡的感觉,对我来说,这浓缩了一己对于世界的基本感受。我最留意的二十世纪小说家就是卡夫卡、博尔赫斯和罗伯-格里耶,读他们的作品时,我时常会联想到德·基里科。卡夫卡对现代世界寓意化的概括,博尔赫斯的形而上学的构筑和罗伯-格里耶对物的关注,一并也就是德·基里科画里的意思,而就对观者心灵的震撼程度来说,绘画史上大概也只有凡·高或苏丁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南都:能否讲讲你是怎么看画的?如何从一幅画里得到这么丰富的感受?

止庵:一幅画就是一个世界,其实画的世界里一点都不复杂,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匹马,一个草原而已,不过就是一个小孩,一条街而已,但它确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们每个人的头脑中都有无数个世界,从这一极到那一极,而绘画呈现的是其中一层一个世界完整的切面,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是由好多个世界组成的,就像一个抽屉,你从这边抽出来是这样的,从那边抽出来是那样的。

比如弗朗茨·马克的《原野里的马》,我是在一个展览上看到的。画面中绿色、黄色、红色组成的这么一个大自然,一匹马突然出现,这匹马本身也是这个大自然的一部分,瞥见这样的美景,它自己都大吃一惊,画里的世界太美好太纯净了,仿佛不是人间,和德·基里科那幅画正好相反,这是一幅特别感动人的画,但是这两幅画的相同之处是它们都涉及到情感,直接诉诸情感。

再比如巴尔蒂斯的《房间》,一个女仆突然把房间的窗帘拉开,女主人就这么坐着,阳光照进来,旁边还有一只猫,你会发现,阳光对她来说是一种侵犯,是一种特别邪恶的东西,人居然以这种姿势去接受外来世界,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种侵犯,这幅画有太多可叙述的东西,太复杂了,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可能这些只是我自己的感受,不一定是对,我不愿意讲草率的话,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和我有一点点同感,我就觉得我的讲解是有帮助。比如德·基里科的那副画,那种现代人世界的孤独和独立感,不知道来自于何处的某种威胁,甚至有一种命运在街角处等着你,等等都在这些画中体现出来。

南都:有没有被一幅画深深打动的经历?

止庵:这样的经历很多,仿佛“他画的就是我,就是我的一生,我一生就在这个画里,我曾经写过关于这幅画的回忆……”怎么理解我们跟艺术的关系呢?一万年以后遇见一个理解自己的人,跟此时遇见是一样的。有时候读一本书觉得这书太好了,这就是我想写的,或者这就是我最想读到的一本书,这就是艺术或者是文学的魅力,已经有一个东西在那里等着你,你慢慢地活着,活到那个地方,发现他已经安安静静地在那儿等着你,你经历他的人生,跟他融为一体,不是你在描述他的人生,而是你的人生在模仿他。

读书与看画都是一种自我教育

南都:你曾经说,读书之于你不只是知识或乐趣,早已成为一种自我教育、自我塑造的方式。看画如何是一种自我教育?它如何塑造了你的自我和观念?

止庵:我觉得,许多中国人不爱进美术馆。尤其到国外,都是“你进去吧,我们在外面等你,我们就不用买这个票了。”但是我在法国看画展,通常是社会各阶层的都来,日本更甚,都是跟研究者一样慢慢地看。我们对于美的教育稍微欠缺,尤其是我这一代人,小时候的美学教育几乎为零,所以要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家庭教育赶不上,那就自己去看。

阅读、看画、看电影都是自我教育的方式。我们人本身是很小、很空的,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往里面装东西,搬东西,一点点装满,逐渐变成一个健全的人。我往里装的东西一部分是书,一部分是画,一部分是电影,还有一部分自己的人生经验,所有这些东西在一块儿构成了自我教育。

南都:美育对我们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呢?

止庵:其实美育就是“多管闲事”,因为美在生活里不能当粮食吃,美育是一个社会问题,光一个人受美育,其他人没有,那这个人会很难受。但是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能活一次,如果我们没有美的感觉的话,对世界上很多东西是视而不见的。举个例子,咱们正在说话,突然窗外刮一阵风或者花突然开了,如果我们缺乏美的意识,我们会把生活中很多自然呈现的艺术、人为的天然的这些东西就放弃掉,其实就相当于我们活少了。美育的结果是让我们活得更多、更细,而且不粗糙,它就是起这么一个作用。

南都记者朱蓉婷 实习生张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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