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耕夫

家园,是人生起点的小小驿站。不论自愿还是非自愿,不论是幸福还是痛苦,人类,始终在漂流,在迁徙。为了更好地生活或仅仅是生存,去自动寻找或被迫适应一块崭新的土地。今天的家园,何曾不是昨天的漂泊处,今日的故乡,又何曾不是昔日的异乡!正因为漂泊才知道家园的意义,正因为迁徙才知道故乡的意义。

我初次把广东惠东“周氏家祠”当作故乡标志,当作家园的象征,却是在一个离别家园日子和远离家园的地方。那一天,我陪远方来客游乐山,我站在乐山大佛的肩膀上,眺望着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合的急水险浪,远山如翠浪远叠而来,清丽满目。猛然间想起一则关于“南杜北郭”的故事。道是郭沫若与杜国庠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三厅”工作时,常结伴同游。作为四川人,郭沫若对四川山水极为崇拜,不无炫耀地出了一联“吾乐山大佛百丈高,海内属第一”。祖居广东乡贤杜国庠也不示弱,对曰:“我莲阳一乡十万众,世上称无双”。虽为戏作,但家园情絮缠绵。我突然发现:广东惠东“周氏家祠”不就是我的“大佛”,我的图腾么?

在清朝康熙59年,我的先祖兰盛公从广东嘉应州长乐县(今梅州地区五华县)迁徙到四川璧山县普兴场(今重庆璧山区广普镇),时光更迭,岁月沧桑,虽已有十余代,三百余年,但对广东长乐故土的怀念之情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当我在二百多年后,带着族亲一行六人站在“周氏家祠”的门前,无法解释眼前这座规模宏大、气势非凡的“祠堂”与我们数代先人魂牵梦萦的“故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却清楚“家园”二字在我们的思想情感与文化积淀中的特殊意蕴。

我们曾一次次从故地上迁徙、漂泊他乡,想看看家园以外的世界,想混出个模样来见列祖列宗。但我们每次都在屋檐下流泪,却以他乡的明月为故乡的那一轮!我们便在感觉中永远走不出故乡的屋舍而徒增如芳草如雨丝的乡愁。

一个家族,耗费巨资,呕心沥血建造家族的营垒,“敬神不如敬祖”是我们民族的传统,使家族事业日新月异,族人慎终追远,自立奋发有了精神的依托……而所有这些,就仅仅为了圆一个心愿?为了博一阵好彩?为了荫庇后人留芳千古?我以为不然,又百思不得其解。

过后的日子,我又专程去了惠东的“周氏家祠”。记得在一个午后,我独自在祠内礼拜,感受一脉血缘的温馨,站在家祠空旷的坪上,了望田园,莲峰耸峙,风涛万顷,田畴无际……恍恍惚惚之间,我感到自己是走上了半艘古老的红头船,漂泊在一个民族历史的海洋上。不远处大海波涛汹涌,海天之间浓黑如墨,远处隐约闪烁着灯光,征途漫漫,古海茫茫……悄然,前面闪出了亮光;这桔红色的光辉永远闪耀在眼前,我猛然顿悟:人生,需要一个遥远的光点,像渺渺北门;正如大海夜航,需要桔红色的光辉照耀!我们广东的族宗费尽移山心力,如此执着地建设家园,“周氏家祠”不正是为了树起一座灯塔,营造一个港湾么?

故乡情是人最原本、最厚重、最持久的情愫。它与山河大地的历史文明的积淀融合在一起。乡情,永远是游子心头的北斗,战士耳中的号角,诗人笔下的彩虹。思乡怀旧之情,寻根问祖之思,乃是人类文明的高次元的体现。正顺乎“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民族圣训。人要从家园中获得一种无形的信心和勇气,往往只是在最贴近家园的时候;人与自然的合一,是我们民族获得神奇的,超自然的非凡活力的思想力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一次次走进“周氏家祠”却又一次次不知该如何走出“家园”,或者说,我希望永远也不要走出“家园”。走进家园,融入家园,我获得的并不是用色彩和语言所能描绘的,而是一颗返璞归真的心,一种把自己放在天地之间的渺小感,就如同静躺在母亲的怀里,捧在父亲的手中般的纯静,稚嫩和无邪。家园啊,您是我进入魂天归一之唯一境地。

故乡明月在,我自拨云归。

(作者系重庆诗词学会副会长、璧山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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