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猛禽的中华鹰匠:虽修非常道,但行正义事

原创:小象君+土豆班

6月16日,北美小象君与土豆班学习小组邀请到了中华鹰匠的创始人鹿纹先生为我们讲述鹰匠背后的故事。文章根据鹿纹先生讲座的实录整理。

中华鹰匠(又名鹰匠联盟),由鹿纹先生创立于2008年,现隶属于大理市鹰匠猛禽保护中心。中华鹰匠致力于提高国内的猛禽保育和救助观念,每年实名认证考试招收学员,通过网络传播猛禽伤病救护知识,推广先进保育理念。截止2019年5月,中华鹰匠一共举办了16期猛禽救助培训。如今,毕业的学员们活跃在全国各地:其中百名学员每人至少有过一次成功的猛禽救助经历;还有学员成立了自己的猛禽救助康复中心,也为守护猛禽野外族群贡献着自己一份的力量。创始人鹿纹先生曾在台湾创办「中华猛禽研究暨保育协会」并担任第一届秘书长,协会是当时唯一一家以中华开头的官方保育协会。此外,鹿纹先生还曾担任过台湾省各地区鸟会猛禽辨识与救伤的讲师,和亚洲野生动物收容中心的猛禽顾问。他也曾主持过三个军用或民用机场的猛禽驱鸟执行计划,以及六个机场的鸟相遇调查和鸟害防治计划。

大理市鹰匠猛禽保护中心

「鹰匠」十一年,他们这样走来

三十年前,还是北美训鹰人协会(NAFA)一名会员的鹿纹先生,观察到协会的养鹰专家和学者,与当地养鹰人共襄盛举,为保护野外猛禽族群做了很多努力。受到感染的鹿先生决定将这样养鹰+保护的模式引入中国台湾。鹰匠在成立之初,主要的教育对象是当地的养鹰人团体,旨在将原本就具备爱心的养鹰人,培育成兼具正确保育观念的鹰匠。至今联盟已经培育了两千余合格鹰匠。

鹰匠成立之时,面对的是养鹰群体多为「玩鹰」人的国内现状。当时国内盛行的训鹰手段沿袭传统,追求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鹰训练到能够捕捉猎物,对鹰造成的伤害十分之大。这些传统手法中就包括常常被视为传统文化的「熬鹰」。当把鹰从野外捕捉回来后,为「熬」掉它们的野性,熬鹰人几人联手,昼夜不让鹰睡觉,喂食不能被消化的麻轴。鹰每天摄食的营养不够,体重逐渐下降,意志在饥饿和困顿间一点点消磨。此时,玩鹰人还会用清膛的手法,利用一根管子强行往鹰的肚子里灌水,将没有消化的囤积物从肠胃里排光。终于,雄鹰在极度饥饿和疲惫中,在孤独和崩溃的边缘,向对峙中的人类臣服,从此野外又少了一个桀骜自由的灵魂。

传统训鹰术(图1/2:鹰白天黑夜都不能睡觉,图3:喂食的麻轴,图4:清膛)

熬出来的鹰在白天睡觉,而野外的猛禽从来不会在白天睡觉,除非是不健康的鹰

看到残忍的驯鹰手法在国内如此盛行,鹿先生十分痛心。尽管鹰猎起源于中国,在我国也有着两千年漫长的历史,在我们为鹰猎的悠久文化历史而自豪和故步自封的同时,国外的鹰猎团体已经在鹰猎技术发展、猛禽救助和保育、猎鹰人工繁殖和野外族群复苏等方面远远超过了我们。他们在积极寻求防止圈养猛禽死亡的措施,攻破人工繁殖猛禽的难题,关注个体的福利和医疗。同时,也在世界各地宣传猛禽反盗猎,帮助科学家们调查研究野外猛禽的迁徙等科学问题。

相比于西方养鹰群体成熟专业的猛禽圈养和救护系统,国内养鹰人的群体之间却还停留在对鹰的毛色、外型的浮夸,和训鹰时间之短的吹捧。而当时每年被国内玩鹰人圈养的猛禽基数又是巨大的,能达到数万只,所以除了「老饕」外,玩鹰人成为当时最主要伤害猛禽的群体,是最亟需被教育,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未来鹰匠的群体。针对养鹰人不珍惜猛禽、缺乏基本救护知识的现状,中华鹰匠秉承着教育养鹰人如何去善待手中的鹰,以及普及基本猛禽救护知识的初衷成立了。鹿先生认为,每一只中国的野生猛禽都是无辜的,且都是珍贵的,在国内还没有达到国外人工繁殖、救助和保育猛禽的水平的情况下,国内养鹰人不为保护猛禽作出任何的付出,却要求与西方同等的养鹰合法性,等同于痴人说梦。所以,在中华鹰匠的初创时期,不管受到多少异议甚至是诋毁,鹿先生和鹰匠们一直坚持在养鹰界推广保育理念。

2007年,鹿先生和团体开始在养鹰人中提倡保育观念,教他们如何将手中的鹰养好,养得更久,减少每年几万只的猎鹰购买量。同时在养鹰人决定不养后,还可以将猎鹰做记号后以健康的状态野放,而不是等到鹰生病了才丢弃。那时养鹰圈对他提出的保育概念十分陌生,有些人听从了鹿先生的建议,而有些人仍是把鹰玩残后才放生。因此,鹿先生团体和部分养鹰圈的接触很不愉快,隔阂也很深。

以鸡眼扣代替传统脚拌(图1/2:传统脚拌致使鹰被挂在树枝间;图3/4:鸡眼扣)

2008年,中华鹰匠开始宣传用鸡眼扣代替传统脚拌以及追踪器的使用。传统脚带会缠绕住树枝,如果鹰被带出野外而逃走,很容易被勾住树枝而造成死亡,这种情况在今天的北京地区还偶尔发生。鹰匠提倡的鸡眼扣没有绳子,相对安全很多。在西方国家的鹰猎活动里,因为养鹰人对手中猛禽的珍惜,绝大部分猎鹰都戴有追踪器。追踪器的使用能够帮助养鹰人追寻回出走的猎鹰,而不再去购买新的猎鹰从而扩大猛禽交易。

09年开始,中华鹰匠开始提倡以现代的饲养观念代替传统方式。鹰匠们教授养鹰人猛禽的生理结构,科学的喂食方式,和基本的疾病预防。如果养鹰人使用了传统的熬鹰手段,在清膛、麻轴投喂后猎鹰出现了病发情况,也能够及时辨别出并发症,并让猛禽得到及时的治疗。10年,鹰匠们开始呼吁对猛禽的医疗救治,一是规劝养鹰人在鹰受伤或生病时花钱花心思去治疗,再是在全国范围内设立猛禽药房。鹰匠们提供远程问诊,并从就近药房寄送药物。种种措施都是为了让流落在养鹰人手中的猛禽得到善待。

中华鹰匠提倡猛禽医疗救伤

鹰匠成立之初的前五年重点在于教育玩鹰圈善待猛禽,而之后的五年,鹰匠开始逐渐接触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和政府单位,让他们了解到现行救助方式的不足:要做到猛禽真正的野化,而不仅仅是单纯的放生。在国内的救助机构中,猛禽们通常被关在一个个笼子里面。如果救助的猛禽能够正常的吃食、睡觉和排泄,能在小笼子里扑腾几米远,就被认定为恢复正常了。而这样的救助观念是不专业的。鹰匠们认为,再大的笼子也大不过天空,野化仅仅在笼子里完成是远远不够的。一只鹰的飞行技巧、掌握在野外如何过夜等等,都是人类不能教会的。猎鹰的野化,是为了最终的野放,而野放也只是救助成功的第一步而已。

野放中的黑翅鸢“瓜噪”

就像图中的这只被从小养大的黑翅鸢,我们并不能教会它飞行技巧、教会它在野外该抓哪只猎物、该用什么方式去追击猎物,我们只能让它在野外面对各种严峻的生存挑战时去慢慢摸索。当鹰在被野放时,我们只需要从侧边进行观察,看它有没有与同类进行互动,会不会划地盘,看到猎物时会不会追捕,每天是饥是饱……从雏鸟长成的猛禽,鹰匠们都要进行野化,同时观察它是否能够适应野外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打开笼子,把它放走就算成功。

这只黑翅鸢叫「呱噪」,它的野放过程困难重重。在野化中,它受到了同类的围攻,被带回来时全身血淋淋的,也不能飞行。进行救助后再把它一次次放回野外。这个过程好比我们人类成长的历程,在走入社会后经历的种种考验。鸟类们同样是有智商、需要社交的动物。呱噪也是在一次次的野放和带回中,慢慢学会了如何与同类交流互动,最后也把女朋友带回来,介绍给了鹿先生,现在呱噪已经完全回归天空和野外了。

2017年4月底,浙江嘉兴市高速交警在一辆大巴车上查获了非法运输的229只雕鸮,这些雕鸮大部分为羸弱的雏鸟,被分流到四家动物园的临时救助站里。由于专业知识的匮乏,有的动物园将雏鸟两两装在笼子里,暴晒在阳光下。还有救助点将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族群的雏鸟们,在没有经过检疫和疾病预防,就混装到了一个大笼子里。由于长途运输和动物园不科学的处置方式,截获下的雏鸟已陆续死亡了近20只。

浙江229雕鸮运输案截获的雏鸟

在这个灾难性违法运输事件爆发后,鹰匠们连夜通知集结,2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鹰匠放下手中的工作、学业和家庭琐事,马不停蹄得赶到了救助现场。在国家林业局的协调下,现场的鹰匠们开始与动物园讨论处置方式。将全部雏鸟转移到了室内,进行编号、体检和建立病例,并分区隔离开来。经历过此浩劫的雏鸟们身体已十分虚弱,鹰匠们就将食物切碎,加入综合维生素和营养品,把小宝宝们一只只喂饱。令人欣慰的是,从鹰匠进场到一礼拜后的离场,没有一只雏鸟在鹰匠们的照料下死亡。

入场后的鹰匠将雏鸟隔离、做医疗检查、为不能进食的雏鸟喂食

「鹰匠」为名,是他唯一的坚持

「鹰匠」这一名词起源于日语的「鹰猎人」。「鹰匠联盟」以「鹰匠」为名,加上鹰匠信条中的「以鹰猎为手段」,很多人就断章取义认定「鹰匠」是一群「以救助为借口玩鹰」的「玩鹰人」。尽管这个名字可能会带来刻板印象,鹿纹先生却坚持使用这个名字。因为他希望自己可以重新定义「鹰匠」一词:鹰匠的“匠”,如同木匠、工匠一样,强调的是一种匠心精神。除了原始的含义,鹿先生新定义它是「一群专业、用心了解猛禽救助的人」。鹿纹先生甚至强调,不单只是重新定义,在鹰猎活动的管理还不到位的情况下,鹰匠对于「鹰猎活动」是持反对态度的。而对于态度严肃认真的玩鹰人,如果愿意提高自己的素养,变成了解的猛禽的专业救助者,鹰匠也是鼓励的。而网路上的抨击多来源于他们没有接触鹰匠,单从名字就断定「鹰匠就是玩鹰人」。鹿纹先生说,「不要求所有人喜欢鹰匠,但如果能亲自接触鹰匠,他相信大家都会互相理解的。」

至于信条中具有争议性的「以鹰猎为手段」,鹿纹先生解释,并不是一些野保人士理解的「培养猛禽亲人」。「鹰猎」的手段在整个救助过程中唯一的运用是利用召回的口令检测猛禽在野外的适应程度。救助期间,猛禽通过训练接触不同种类的猎物、提高飞行狩猎技巧和体能,达到让它们更适合野外生存的目的。召回普遍发生在猛禽被放生的第三天以后,由于被放生的猛禽会佩戴无线电追踪器,救助人可以通过无线电找到其活动范围并吹哨召回鹰,并对比鹰野放前后的体重。如果鹰能吃饱,证明其生存能力有保障,救助人会把笨重的追踪器换成轻便的GPS,以后不再召回;如果鹰的体重明显下降,鹰匠会二次救助,待体重达到理想值后再次野放。而吹哨召回的猛禽仅对其专业饲养人一人有反映,并且必须要有哨音为介质与食物联系起来,猛禽才会接近救助人,而并非大家理解的「对人类普遍亲近」。这样召回的本质与玩鹰人不同,也对其自然行为没有影响。不可否认,不当的训练会导致一系列问题,故而救助者的专业程度至关重要。

在鹰匠看来,这样的召回是非常有必要的,特别是针对未成年的猛禽,第一次放归大多是不成功的。鹰匠不仅限于治疗好受伤的猛禽,同时希望在人工介入时,经过训练帮助其提高野外适应。在野外出生的猛禽,第一年死亡率为75%,第二年为15%,可见野外生存环境严苛。但经由鹰匠训练野放的猛禽存活率远高于前面提到野生雏鸟第一年高达75%的死亡率。

「虽修非常道,但行正义事」

鹰匠饱受争议的另外一点,就是他们不随意「安乐死」。无论中外,很多动物保护组织会因为「无法保障动物有质量的生活」而对救助的野生动物进行安乐死(见)。而鹰匠却独树一帜,他们「不想扮演上帝」,反对安乐死一只健康的猛禽——

「我们救助了这么多猛禽,没有一只是不想活下去的。」

截肢前后的“石头”,已能正常生活

对于已经无法回归野外的猛禽,他们非但不主动结束猛禽的生命,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寻找满足条件的私人或公共圈养环境,让它们的生命能够延续,同时发扬它们的宣传和教育价值。比如,大理有两千家客栈,如果这些客栈老板都能来认养这些不能回归野外的猛禽,让它们与游客进行互动,了解这些猛禽背后曲折的故事,这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教育宣导的方式。救助站同时还需要承担起训练残疾猛禽的责任,让它们能够适应和人类相处,不会对认养方带来生活和照料上的不便和困扰。

鹰匠认为,对野生动物的救助和保育不仅是机构的工作,如果基于正确、科学的救助观念,民众也是可以参与的。鹰匠的使命是让猛禽回家,让猛禽良有所归,伤有所医治,残有所留。因此,无论是养鹰人、政府机关、救助人员,还是普通民众,都可以来到中华鹰匠,学习猛禽的饲养、救助,和正规科学的野化野放猛禽手段,在通过考核后,成为一名猛禽的「康复师」。而为了更好的互助和共享救助资源,鹰匠也在积极地推展一个跨地域的救助联盟,现在已经有13家救助站加入了联盟,在明年有望扩展到各地的28家救助站,在鹰匠的体系下共同成长。

猛禽救助站联盟

这与许多机构「救助应当由专业的人负责」的理念也相悖。目前为止,政府不允许民众认养野生动物,而鹰匠今年的目标之一就是在大理救助中心开展认养试点(这里感谢州政府的大力支持),面对可能的质疑和抨击以及认养人的审核,鹰匠也会在尝试过程中找出最优的方法,包括认养人八个月的鹰匠培训、猛禽疾病预防培训、制定饲养环境准则和强制要求摄像头远程监控等等,避免救助的猛禽被别有用心人利用。

尽管饱受争议,但鹰匠坚持从他们的经验来看,公众参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是大众提升保育意识最好的办法。很多时候政府不是不希望救助,而是不知道怎么救助。而他们培养鹰匠救助人的目标就是受培训的救助人能第一时间介入当地急需帮助的猛禽,而不是干等着一个城市或许就那么几个的救助站专家响应。与此同时,鹰匠也在做着传统意义上救助站会做的公众科普——消除城市居民对猛禽的偏见和恐惧,告诉他们不要掏雏鸟,科普如何对待自家窗外的鸟窝、正确的救助方法等。鹰匠期望在未来通过契约的模式和其他救助站能有更多资源共享,包括医疗资源、人力资源和野化条件等,避免资源浪费的同时加速救助工作的推进。

至于为什么要救助猛禽,鹿纹先生并没有去认真想过什么高尚的理由。对他来说,因为对猛禽足够了解,救助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心爱的猛禽「见死不救」,他做不到,「心里过不去」。或许鹰匠的救助理念独树一帜,但归根结底,一切还是源于对猛禽的喜爱,所以他们才会竭尽所能救助猛禽。而看到国内的野动保越来越多的发展和进步,而且鹰匠的所作所为也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这些年里鹰匠的表现、每个成员的奉献,都是他感到很欣慰。鹿纹老师这种为了心爱的猛禽,即使顶着舆论也要一心行善的做法,让小象君想起了一句话:「虽修非常道,但行正义事」。至于孰是孰非,恐怕只有被鹰匠救下的猛禽可以定夺。

讲座主持人:Emma,Katherine

讲座录音整理:Iva,Adela

作者/编辑:JJJJ,Katherine

文章配图均由鹿纹先生提供

阅读原文(“北美小象君”公众号:Elephant-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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