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电影众生相

原题:“蝎子”“青蛙”和“巴比龙”

   越狱电影众生相

“巴比龙”原型亨利·查理尔。 资料图

电影《巴比龙》海报。 资料图

重获自由后,不顾其罪行尚在追诉时效内,亨利仍然回到法国发行自传,因为书里有他和路易斯等许多人的故事……这正是“蝴蝶”之翼最有力、最迷人的舞动,胜过飞向大海、飞向自由的纵身一跃

钟晋

在南美洲法属圭亚那那座孤悬海外的“恶魔岛”上,囚禁着一只渴望自由的“蝴蝶”(法语谐音“巴比龙”)。他拼劲全力扇动着苍老而又羸弱的翅膀,驭季风而舞、屹浪峰而息、叹往昔而泣、仰苍穹而啸、宁自由而死……

最终,他竟得上天垂怜,得以到达希望的彼岸,并用亲身经历写成一部经典著作,被誉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越狱故事”,从而引发一场越狱文学与电影的飓风且经久不衰。

高墙内外的人性

开启如此这般“蝴蝶效应”者确有其人,他叫亨利·查理尔,绰号“巴比龙”,因为胸前有一个显眼的蝴蝶纹身。

1931年,他因犯杀人罪被判终身监禁送往圭亚那服刑,经历了长达38年的囚徒生涯和8次越狱后重获自由。

在囚禁和越狱过程中,他与同伴路易斯建立了真挚的友谊。而在1973年版和2017年版电影《巴比龙》中,他的经历均被浓缩成3次逃亡。

虽然有人依旧质疑亨利自传的真实性,且电影对原著改编颇多,完全真实的越狱已难以再现。但对于那些与“高墙内的世界”隔绝的观众来说,电影能够带来颇具启发意味的体验。

观众对“越狱”影片心态,多是类似在角斗场上俯瞰那些惊险、刺激、残酷甚至血腥的“笼中斗”。

人们时常吟诵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然后,煞有介事地感慨自由何其珍贵,但当拥有她时,却将其视为无物,甚至把她当作廉价的空气一般。

即使偶尔感触到失去自由的伤痛时,人们也惯以曼德拉先生的名言来自我安慰——“当我走出囚室迈向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痛苦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

殊不知,狱中镌刻的身心烙印永远难以抹去,世人也少有曼德拉那样的不幸和伟大。

其实,高墙内外皆有人性,迎接未来不等于抹白过去,勇于自救不等于放弃自省,而拥有自由之身躯更不等于享有自由之价值……这些都是“巴比龙”拼命扇动翅膀所要表达的内涵。这比满足浅薄的猎奇感更有寓意。

刑罚也意味着救赎与宽容

电影抛出的一些问题值得观众深思。比如,囚徒是不是真正的罪犯?

从海军退役的亨利是一名窃贼,因为私吞所窃珠宝送给女友而触犯团伙行规,被团伙成员陷害而成为一名杀人犯。虽然他的妓女女友可以作为他唯一的不在场证人,但根本无济于事。

关乎囚徒命运的不仅是法官,还有狱警。前者只决定如何将囚犯送入牢门,后者将决定囚犯如何走出甚至能否走出牢门。牢门内的一切皆由典狱长和狱警作主,典狱长的意志就是生杀予夺的法律。

第一次越狱,禁闭两年;第二次越狱,禁闭五年,如果还能活着出来将送往恶魔岛自生自灭;如果致狱警死亡,则格杀勿论。亨利恰好按照典狱长规定的路线图登上了恶魔岛。

冤狱也成为了“越狱”最合理且最正当的动机。当无辜者被贴上“罪犯”的标签,观众不仅被激发出同情和哀叹,更有对愤怒和反抗的认同感。

《肖申克的救赎》《越狱》等经典之作都有此类“冤案”“黑狱”背景设计,以至于迟来的正义还要靠无辜者用罪上加罪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的方式来实现,这便是对司法的最大讽刺。

又如,刑罚之终极目的是什么?

刑罚固然有惩戒之意,但同时也意味着救赎与宽容。刑罚之最终目的应是让曾经有罪的人能回归社会,而不是让其在监狱内走向毁灭。

可法国在上世纪前半叶将囚犯送往南美殖民地的目的,显然不存将坏人改造成好人的仁爱之心,而是将囚犯视为国家的弃儿、殖民地的免费劳力。

正如片中典狱长所言,这些囚犯留着无用,杀了亦无损失。由此可见,走进监狱便等同于步入地狱。

至于断头台上的当众处决、暗无天日的长期监禁、视同牲畜的劳作食宿、如影随形的私刑拷问、囚徒争斗的自相残杀等,都是催促弃儿们迈向身心俱亡之路的加速器。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苟延残喘地活着,要么成为“蝎子”,在黑暗的地下用毒针和钳爪捍卫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就像那直接开膛破肚取走他人腹中所藏财物的刽子手;要么成为“青蛙”,在甘于坐井观天的同时,求得一道逃避“蝎子”攻击的屏障,闲暇时还能将心中的世界画在井壁上,让自己在井里仿佛也能“看到”天边的世界;要么成为“蝴蝶”,在不断追逐自由的征途中迎接命运的狂风骤雨,或求得万中无一的真正自由,或求得一死了之的真正解脱。

巴比龙那位带有书生气的好兄弟路易斯显然就是“青蛙”。他利用财会专长与金钱成为囚犯管理人员,“跳级”被送入只有越狱累犯才能送去的恶魔岛,用就地取材的画笔妆点身边的世界。

忙于活着,还是忙于死去

再如,身体囚禁与心灵囚禁是何关系?

“蝎子”会认为二者往往合而为一甚至并无区别,最重要的事情是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哪怕是行尸走肉般活着。即使是同船逃亡的狱友,风暴来临之前对监狱高墙同仇敌忾,风暴来临之后为减轻船载重量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蝎子”心中也从无负罪感、也无心灵牢笼可以将其困住。他们让物质主宰者精神的一切,只有对物欲的贪婪才是他们唯一的精神羁绊。

“青蛙”认为身体自由与心灵自由可以一分为二。即使肢体上没有任何反抗表征,但在精神世界里极力营造只属于自己的一片“虚实交替”的天地。

他们会忘记变回“王子”的奢望、顺从地活成“体制人”,会孜孜不倦地试探着体制与自我之间相互契合的最大公约数,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脆弱的自尊心与卑微的独立意识,但求自己能以最安全、最不惹人注目的方式生存下去。

主动放弃典狱长“财务助理”职位来到恶魔岛的路易斯,笃定以他“中意”的生活方式度过余生,不愿再随挚友冒险跳海追求生死未卜的自由。

在他平生的唯一一次越狱中,曾被迫持刀杀死了欲将他扔下船的一名同伴,侥幸躲过风暴上岸后却又遭到道貌岸然的修女举报。他还看到另一同伴被围捕的警察打死,而在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家园,妻子已与他的律师结婚,“越狱”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

恶魔岛,这仅次于死亡的最酷刑罚之地,才是他选择的最后田园!人生的抉择,是忙于活着,还是忙于死去?谁能以“上帝视角”来预言是非呢?

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越狱电影

“蝴蝶”在自由的追求上,则会显得过于浪漫甚至执念,没有“青蛙”谙熟情势的变通,更没有“蝎子”舍义逐利的果决,但他有百折不饶的意志、向往自由的激情、纯真质朴的友谊。

他保护狱友路易斯的初衷只是为获取越狱资金,以至于路易斯把亨利的美意视为“蝎子”与“青蛙”的交谈,但两人患难与共的情谊成为射入阴冷监房中的和煦暖阳。路易斯暗中为囚禁两年的亨利送上每天半个椰子的“营养餐”,亨利则将“保镖”进行到底,在“椰子事件”败露后宁死也不出卖路易斯。

在亨利奔向自由时,始终不忘邀请好友同行。重获自由后,不顾其罪行尚在追诉时效内,仍然回到法国发行自传,因为书里有他和路易斯等许多人的故事……这正是“蝴蝶”之翼最有力、最迷人的舞动,胜过飞向大海、飞向自由的纵身一跃。

《巴比龙》虽是讲述高墙内的故事,但无处不是真实世界的剪影,只是将人性冲突暴露得更加集中、更加彻底而已。

这部电影也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越狱电影,亨利没有安迪(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男主角)二十年如一日的谋划、没有迈克尔(美剧《越狱》中的男主角)的建筑工程师背景、以一敌百的格斗技能,有的只是当海军时积累的洋流知识和向往自由的不屈意志。

但正是在并不“炫技”的基础上,越狱类型片中“蝎子”“青蛙”“蝴蝶”的个性塑形,以及“彻底臣服于命运宰割的羔羊”“每片羽翼都闪耀自由光芒的鸟儿”“视囚犯生命如草芥的豺狼”等人物类型,在1973年版《巴比龙》中均有成熟的范式,且监狱使囚徒“体制化”等深邃问题的思考也已开启,堪称现代“越狱”电影的开山鼻祖。

22年后的越狱经典《肖申克的救赎》,无论是故事内容、人物结构还是内涵隐喻仍然可见《巴比龙》的影子。而2017年版《巴比龙》的确陷入了翻拍经典难以超越原作的困局,但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像剧中的椰子,椰肉让亨利得以续命,椰壳则让他飘向自由,一个题材本就允许多重价值、多重塑造,只要让观众心有所动即可,无需强分高下。

只是转念一想,亨利是英雄吗?至少没有人愿意成为这样的英雄!亨利是纯粹无辜的吗?并非如此。他不务正业后遇人不淑,也是缘于自己主动踏入了黑暗的漩涡。一些蒙冤者往往是“构陷”的帮凶,因为他们肆无忌惮地向人们自诩智慧的脑海里传递着一个又一个看似合理的堕落故事。他们或许确有原罪——那是在冤案降临之前,对自己的生命挥霍无度。

责编:马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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