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董雨晴

这可能是华谊最寒冷的一个暑期档。

6月26日、27日，华谊股价接连下跌，盘中一度下跌逾8%，仅26日单日就跌去了10亿元。截至发稿，华谊股价已经低至4.97元，总市值跌破138亿元。

这一轮大幅下跌，源自6月25日晚间的一条消息：影片《八佰》终于正式宣布，经片方与各方协商，《八佰》取消原定于7月5日公映安排，暂别暑期档，新档期择日公布。

《八佰》是今年华谊最重要的一部电影。早先在6月中旬举办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八佰》计划作为开幕式影片放映，看过成片的人们普遍认为它具有暑期档卖座大片的气质，“第一次看完成片，我在放映厅哭了挺久才离开”，一位提前观看过影片的人士这样说道，不少平台预估它的票房体量在20亿-30亿元之间。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对《八佰》的预期更是溢于言表，“非常值得期待，是一个里程碑式作品，可以与《集结号》媲美”。

在华谊与王中军对《八佰》期待背后，是华谊每况愈下的经营状况。据财报，2018年华谊全年巨亏11亿元，2019年Q1实现营收5.92亿元，直接亏损为9392.8万元。王中军说，他必须不断筹款，才能保证公司的股权结构不发生变化。

截至2019年Q1，王中军累计持有公司6.3亿股，持股比例22.52%，质押数量5.51亿股，质押比例达87.5%，仍旧是华谊第一大股东。第三大股东王中磊持有公司1.68亿股，持股比例6.01%，质押1.49亿股，质押比例达88.69%。

《八佰》对于华谊来说不容有失，它不仅是资金之渴的良药，也是这家公司回归电影主业的支点。

王中军称，2019年华谊的重点方向就是资产处置，会逐步剥离和电影、实景关联较弱的业务与资产，回笼资金、优化债务结构，“把这些钱拿来把内容做好做强”。与此同时，2019初，在接受机构调研时，王中军也明确表示他要重回一线，“经历过2018年的触底重建，我会带领华谊兄弟在2019年重新出发”。

可以说《八佰》原本是华谊在2019年的关键一战，临上映前，王中军还增持了1亿公司股票，以为外界释放更坚定的看好信号。不难想象，在《八佰》宣布无缘暑期档后，资本市场的信心就此一蹶不振。

宣布退出上影节开幕式影片的那一晚，电影从业者的朋友圈一片悲怆。感到茫然的，不仅仅是影片投资方以及各大院线经理等利益相关方。

继一季度票房同比下滑16亿后，5月中国电影市场大盘持续低迷，300亿票房大关比去年晚到了一周。人们曾希望《八佰》成为保卫暑期档的开门大作。

牵一发动全身，暑期档围绕《少年的你》《八佰》几部强势影片的排片被完全打乱了，撤档不仅让院线方束手无策，也打乱了同档所有电影的节奏。目前，原定于7月19日上映的《扫毒2》经制片方、出品方协商，市场端及院线建议，已提档至7月5日。

关键时刻

每年6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界一年一度团聚的日子。以番禺路400号的主论坛会场为轴心，方圆10里内，大大小小的活动论坛可以多达上百个，它们通常以“xx之夜”命名，释放出一串串华丽的片单。

这是影视圈大佬的社交时刻，博纳影业CEO于冬、光线传媒总裁王长田、华谊兄弟CEO王中磊、万达影视集团总裁曾茂军、乐创文娱CEO张昭都曾是上影节的常客。

但今年金爵奖的主论坛上，王中磊与张昭双双缺席，后者即将开启新的创业，正忙于工作交接。而前者，正遭遇华谊创立24年以来的最大危机。即便是已经到场的，也几乎是个个面露难色。

在这场论坛的前一天，6月14日晚间，影片《八佰》官方宣布，取消上影节的开幕式放映，不仅如此，所有上影节期间的放映活动一并取消。消息一出，身处上影节的制片方、出品方、宣传方，连同赶去观看影片的观众们一并愕然。

这是华谊兄弟的关键时刻。此前一年时间里，因遭遇商誉减值、电影业绩差等多重打击，华谊市值一度跌落至谷底，股价跌破5元。

据华谊2018年年报，当年度华谊计提各项资产减值损失13.82亿元,其中商誉减值损失9.73亿元（主要为投资浙江常升、华宇讯科、东阳美拉、GDC Tech四家企业所致）。

此外，由于2019年1月29日和2019年4月11日，华谊相继有两笔总计29亿元的借债将要到期，使得账面资金外加应收账款合计只有31.08亿元的华谊，不得不想方设法凑钱还债。因为如若一点钱都不留，目前正在进行中的影视项目也将一并夭折。

其中，通过质押英雄互娱20.17％的股权、子公司北京华谊兄弟娱乐投资100％的股权、位于海南的3套别墅、东阳浩瀚65.8％的股权、华谊影城（苏州）14.29％的股权、7部影片收益的应收账款、10家影院未来的票房收入等方式进行负债偿还。

不仅如此，2019年1月23日，阿里影业附属企业与华谊兄弟订立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及借款协议。华谊由此获得了一笔5年期的7亿元贷款，而华谊则承诺了5年内至少完成主控并上映10部院线电影的产能，阿里影业则对这些影片享有优先投资权。《八佰》也包括在这些影片之中。

由于2018年度的影视内容收益不及预期，市场对华谊后续包括《八佰》《古董局中局2》在内的几部大片满怀期望。

在国海证券研究员代鹏举看来，《八佰》有望助力华谊重回电影舞台中心,同时有望带来公司电影业绩弹性。

据相关人士透露，影片《八佰》的投资额超过了5亿人民币。王中磊曾说，华谊会把《八佰》打造成中国最牛的战争电影。为了更好地还原战争画面，《八佰》是目前亚洲首部全程使用IMAX摄影机拍摄的作品。实际上，导演管虎在微博上透露，拍摄《八佰》的项目最早诞生于10年前，其间经历了三度重启，筹备499天，拍摄230个日夜，涉及1500名工作人员。

2017年9月8日，上海， 电影《八佰》举办 “硬 实力”主题发布会，导 演管虎、王中磊等出席

2018年4月底，《八佰》终于杀青。由于当时华谊资金紧张，“华谊很早就开始和腾讯接触，决定共同投资《八佰》”，此后在2018年9月，腾讯影业的年度发布会上，腾讯方面宣布了和管虎就影片《八佰》达成战略合作，腾讯影业也成为了《八佰》的联合出品方。

如果万一《八佰》无法公映，留给华谊的困难是空前的。票房损失之外，更重要的是市场对于华谊的信心。除了《八佰》，华谊还有多部影片正在拍摄中，而计划在今年上映的还有《前任3：再见前任》导演田羽生执导的另一部小体量影片《伟大的愿望》（目前已更名为《小小的愿望》）。

此外，上映计划表内还包括《美人鱼2》《草样年华》《天际浩劫2》《阳光不是劫匪》《只有芸知道》《东北往事之二十年》等，其中《只有芸知道》是冯小刚拍摄的一部现实题材电影，由黄轩主演，目前已经在温哥华开机。

与电影渐行渐远

对于资本市场来说，一个曾经在电影业拥有绝对领先优势，同时市值一度触碰800亿大关的企业，如今再度走到一部影片定生死的局面，绝对算不上性感的故事。

摆脱对于票房的依赖，这正是最初华谊推行“去电影单一化”收入模式的初衷，几乎全球的电影公司都在追求商业收入的多元化，以抚平业务波动。在美国电影史上，犹太人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由犹太人组成的律师、财务专家和销售团队，为好莱坞重塑了商业模式。可以说，如果没有犹太人，空有一群艺术家的好莱坞，用极高的成本拍摄一些没人看的电影，可能根本无法存活至今。

同样的，无论是在20年前，还是今天，中国电影需要的也是商业模式的探索者。

成立24年来，华谊在中国电影历史上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在过往的采访中，合作伙伴们普遍认为，华谊对中国电影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更多是指电影本身。据不完全统计，华谊参与影片合计160余部，总票房超过了300亿，其中不乏《天下无贼》《集结号》《风声》《罗曼蒂克消亡史》等经典电影作品。

1994年，和好莱坞大片一并从美国来到中国的，还有学成归来的王中军。这一年是90年代初期中国电影市场恶化最为严重的一年，年电影票房从近30亿直接腰斩，好莱坞分账大片正是为了“救市”而来。

1998年，在电影《没完没了》的首映后台，王中军王中磊兄弟二人结识了冯小刚。华谊第一次尝试着投资了三部影片，分别是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姜文的《鬼子来了》以及冯小刚导演的《没完没了》，尽管前两部让华谊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但票房3300万元的《没完没了》依然让王中军看到了投资大片的回报潜力。2004年时，华谊投资的《天下无贼》便以1.2亿元的票房成为当年度电影票房的支柱项目。

2009年，华谊兄弟成为创业板影视第一股。上市首日，华谊股价上涨超147%，领跑娱乐板块二十余家企业，而后，王中军对公司的核心管理层表达，华谊不应当只做电影。效仿好莱坞几大娱乐巨头的发展路径，华谊将其传统的影视+艺人经纪业务模式分为三大板块：影视娱乐板块、品牌授权与实景娱乐板块和互联网娱乐板块。

在华谊兄弟奉行“去电影单一化”收入战略、逐步走向娱乐巨头的同时，王中军逐渐淡出了华谊兄弟的管理层，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来抽雪茄和画画，只是偶尔在幕后把控。

此后5年，华谊的其他业务没能成长起来，却失去了电影观众。2014年，中国电影行业全年票房实现294亿人民币，同比增长35.78%，市场进入高速发展期。占据了国产片票房市场份额58%的五大民营电影公司，光线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19%，博纳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15%，刚刚成立两年的乐视影业市场占有率也从此前的8%上升到11%。

这是一道分水岭，自此，华谊兄弟丧失了电影业务龙头地位。在2012和2013年，华谊兄弟在电影发行领域的份额占到10%-12.5%，远超光线、博纳等公司，但2014年华谊兄弟已经下跌至第八位，市场份额仅剩2%。

2016年，华谊兄弟从万达影视挖来了叶宁，有不少业内人士认为，这很大程度是基于王中军对华谊电影业务的不满。当时，王中磊调岗，叶宁全面接手负责华谊电影业务，担任华谊影业CEO。

巅峰怎回？

此后华谊的电影业务渐有起色，但还没能重回巅峰。

2018年，华谊参与出品影片包括《狄仁杰之四大天王》（5.75亿元）、《找到你》（2.62亿元）、《胖子行动队》（2.42亿元）、《云南虫谷》（1.36亿元）、《江湖儿女》（0.69亿元）、《遇见你真好》（0.51亿元），累计票房仅为13.28亿元。

华谊兄弟交出了上市以来第一份亏损的净利润成绩单，“今天我们交出这么不理想的一个业绩，我很抱歉。”王中军面对机构调研时表示，他全面反思了华谊的错误，包括“执行力不足”“花钱大手大脚”以及“员工互相甩锅”等问题。

“几个亿成本的戏，两句话就拍了”——自2019年初开始，重回一线的王中军，直指公司的核心问题：第一，华谊的项目选择精准度不达预期，开发项目能力发挥失常，导致2018年储备匮乏；第二，已有项目的市场定位和市场风险判断不足，导致执行力度不到位。

项目质量问题之外，资本市场周知的是，华谊兄弟的资金流动性一直很差。

财报显示，华谊的资金周转率从2008年的0.74次下降为2016年的0.18次，现金流堪忧。从华谊兄弟的利润表可知，其销售收入从上市前的4.09亿至2016年的35.03亿，增长了8.56倍，平均复合增长率为30.78%。

然而，根据资产负债表，华谊的资产规模从上市前的5.55亿增长至2016年的198.53亿，增长了35.76倍，平均复合增长率高达56.38%，资产规模增长要远超过销售收入增长。

两张表迥异的走向，源自过去几年华谊通过投资手段不断扩张。华谊早在8年前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投资伙伴。2011年5月9日，华谊兄弟发布公告称，腾讯以4.45亿元买入华谊兄弟4.6%的股份。也是这一次合作，成就了华谊的模式转型。2014年，华谊的“去电影中心化”策略正式实施。

可以说，这是一条喜忧参半的道路，也是许多电影公司不敢走的路。比如大举投资互联网业务，高调入局实景娱乐业务，与海外影视企业共创影片，本质上是因为华谊率先认可了中国电影产业的工业化时代还未到来，为保证稳定发展，而做出了布局于未来的投资。

据华谊2017年财报，截至报告期内，华谊控股公司和参股公司达到了110家，这几笔投资也帮助电影业绩不稳定的华谊在过去几年间保持着良好的收益。

但资产规模过大，也会造成资产的大量闲置，同时资金周转率缓慢。这种快速扩张阶段遗留的资金压力，也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下无限放大。

对此，王中军也曾表示，2019年华谊兄弟将进行资产处置，逐步剥离和电影、实景关联较弱的业务与资产，回笼资金、优化债务结构，“把这些钱拿来把内容制作做好做强”。

在外界人士看来，“王中军回归后，会更加坚定地回归主营业务，在内容上的判断力依旧有远见”。而华谊依旧拥有包括冯小刚、管虎、田羽生在内的一批好导演。

“经历过2018年的触底重建，我会带领华谊兄弟在2019年重新出，”王中军说，“华谊兄弟是我们20多年的心血，我们永远都不会放弃。”

华谊兄弟近十几年的徘徊，没能走上一条电影产业抵挡不确定性的道路。

意外的困境

“我要正式回到电影公司的绿灯委员会，拥有一票否决权”。重回一线后，王中军非常坚定地要参与选片等具体工作，以带领华谊重回电影业务强势地位，但他今天面临着与十几年前完全不同的挑战。

2019年，中国电影大盘在春节档后陷入低迷。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王长田、于冬等大佬面色凝重。

这是行业意料之外的困境。原本据普华永道预计，中国将在明年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电影市场。其推测今年美国电影市场总票房121.1亿美元，中国110.5亿美元，也就是达到764亿人民币。

但现实是，近几个月，电影市场单日票房大多在几千万元上下徘徊。

“原本想来上影节看看，公司下一步有没有能参与的电影项目，结果让我大失所望”，一位剧集公司从业者告诉记者，进口片质量普遍不够强势，与此同时，国产片体量有大幅下滑。如前两年暑期档出现的《战狼2》《我不是药神》等30亿+体量影片目前都没有出现。

电影《集结号》剧照

而从华谊自身来看，从华谊投资的第一部影片开始，就一直奉行捆绑大导演的策略。近两年这给华谊带来了更高的风险，此前包括冯小刚的《我不是潘金莲》、徐克的《狄仁杰之四大天王》等票房都不及预期，但华谊很难摆脱这个模式。

冯小刚是华谊其中最紧密的合作伙伴。王中军在许多场合都强调过冯小刚对他的重要性，“工作上，我可能和冯小刚导演是最亲密的，甚至自己的烦恼，也可以去跟他说，他也会来找我说”，2018年9月，导演罗素兄弟在洛杉矶的餐厅开业。即使国内舆论风波不断，但王中军和冯小刚还是一同现身在开业活动中。

在华谊20多年的电影创作历史中，几乎可以无条件容忍冯小刚的失误，即便《1942》为华谊带来了惨重的损失，但从来不影响华谊对冯小刚下一部影片的投资，过去多年时间里一直如此。

在《手机2》无限期搁置的背景下，华谊投资，冯小刚导演的新片《只有芸知道》最近在新西兰杀青。这部影片讲述的是居住在温哥华的北京男人东风，完成已过世妻子遗愿的故事。这是一个冯小刚擅长的故事，25年前他执导的第一部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20年前他的另一部电影《不见不散》都大获成功。目前看来，华谊的命运再次和冯小刚以及他的这部影片联结在一起。

“这样的策略，已经不再适应今天的电影市场。”一位曾与华谊有过合作的制片人这样告诉记者，在传统是电影公司没落的背后，是年青一代创作者的崛起，“你看一下，今年春节档三大头部影片，是以宁浩、韩寒、郭帆这一代新导演，他们是新一代创作者的代表。”

新导演带来的最重要的改变，是制片工业化水平的提升。“中国电影市场正在迎来产业化、工业化时代，也是华谊可能会错过的一个时代。”该制片人说，“华谊太过于依赖之前的成功经验，对某一特定类型过于自信。相信华谊已经慢慢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中国电影工业化已经说了很多年，今年春节档的两部重工业科幻电影被普遍认为，拉开了中国电影工业化的序幕。“华谊今天的问题，可能是先行者的宿命。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一直走在前面探路的华谊，不要在新时代掉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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