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我不想抓住什么稻草

这是 Figure 的第 219 支 ▼ 张楚 音乐人,1968年生于湖南。因单曲《姐姐》及专辑《一

这是 Figure 的第 219 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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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音乐人,1968年生于湖南。因单曲《姐姐》及专辑《一颗不肯媚俗的心》、《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而为人熟知,与窦唯、何勇并称为「魔岩三杰」,曾参与1994年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的「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2018年末,发布第四张个人长专辑《一部分》。

快三点半了,张楚还没出现。

经纪人有些着急,在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朝远处张望。前一天他特意嘱咐张楚一定要准时到剧场。电话终于打通:「喂,楚哥,你到哪了?啊?你还没出门?你别逗我,楚哥……行,那我在这等你。」

经纪人挂了电话,跟剧场的工作人员说他还没出门。

不到一分钟,一位皮肤黝黑、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走进来。白色鸭舌帽,白色T恤衫和深蓝牛仔裤,打扮朴素,不仔细看很难认出来他就是张楚。

一起在等着他的一位好友说:「我就知道你在逗他(经纪人)呢。」张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友人带着大家一起进入剧场,观看话剧《枕头人》的排练。

张楚照例要了杯冰拿铁,在第三排的位置坐了下来,开始专心看排练。

近些年,张楚在做音乐和看书之余,最爱往大大小小的剧场里头跑。他喜欢话剧里的故事,希望从中找到打动自己的东西。

他自己曾是那些传奇故事中的主角。

二十多年来,人们不厌其烦地提起那场已经被涂上浓重色彩的「划时代」演唱会,提起那几个具有「符号意味」的名字,提起当年那位穿着格子衬衫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唱歌的少年——魔岩三杰中最富诗人气质的音乐人张楚。

但对张楚来说,这些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他不愿再谈论。如今的他,更热衷于讨论人工智能、黑科技……他也看热门综艺《乐队的夏天》,虽然只看了不到半小时;他还跟身边的好友说「你们应该去抖音上宣传(歌)」。

呆在家时,他习惯每天先按计划把事情做完,然后「给自己一点儿时间想问题」。他最近想的一个问题是:人们渴望的终极文明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没有乌托邦,人有疯狂,然后就总会有对现实的不满,然后会有不同的企及。」张楚,依然是那个诗人张楚。

生活

张楚一直觉得城市人的生活总是很匆忙,「我不匆忙,实际上我可不匆忙了」。

采访时他不止一次地提到「日常」这个词。 他觉得中国人喜欢「照本宣科」: 「拿那个‘本’作为参照,而西方人是拿‘日常’做参照。 他们日常性比我们强多了,社会长期的那种早晨该干嘛,晚上该干嘛,他们都会有一种认识。 」

在张楚看来,人应该回归生活本身。 「比如说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饭,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女人。 你不能天天别人说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你自己就在那儿待着不动了,你也不可能好起来。 我觉得很多文章都在讲这不好、那不好,没有用的。 」

他觉得大家应该要从好的地方吸收营养,总比去处理不好的事情要来得自己快乐一些,「总是去处理那些不好的东西,特别容易假大空」。

有一段时间,张楚喜欢用微博与人互动。 几年前他的微博简介是「从梦想到务实」,后来改成了「从生活到真实」。 现在张楚不再使用微博,但还能看见头像下的那行小字: 洗澡讲卫生。

他似乎越来越懂得如何「去生活」了。 工作结束就出去旅行,今年春节在泰国的小岛上呆了20天,前些日子又去北戴河呆了一周。 他觉得在自然中能解决那些喧闹的东西,心能静下来: 「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样的梦,喜欢什么样的」,而在城市里「就很容易变成别人要你的样子了。 」

工作

排练间隙,朋友跟他聊天,问他最近这么累,想不想出去旅行。 他说想去克罗地亚、希腊和波兰。 但为了给自己创作的《枕头人》主题歌《羽毛》做宣传,他只好暂缓计划。 好多媒体等着采访他,也有一些平面拍摄找过来。

有一次在室外拍摄适逢大暑,空气闷热。 即便是傍晚,阳光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镜头里,张楚显得有些拘谨,肢体也有点僵硬,双手总是不知该放在哪里。 摄影师不停地教他摆姿势。 「张楚老师,麻烦脸再侧过来一点。 」「眼睛看远处的车就行,对。 」「再往上走两层台阶吧。 」张楚不说话,默默地配合。

低低的鸭舌帽有些遮眼睛,摄影师麻烦他摘一下,他二话不说摘了下来递给了经纪人,也不整理头发,完全不在意是否被帽子压出了痕迹。

有一个画面需要他蹲在路边的石阶上,经纪人说: 「坐着吧,坐着好一些,蹲着多难看啊。 」张楚听了,笑得眯紧了眼问: 「我是不是还要捧碗面啊? 」边说边伸出双手作捧面的姿势。 他终于放松了一些。

张楚并不总是这么慢热。 心情好的时候,即便周围有陌生人在,他也会跟大家开玩笑。

《羽毛》录音的当天,朋友开车送他。 他一到录音棚就笑着说「今天请了位开大奔的乐手」,经纪人向身边人介绍称是当年张楚红磡演出时为他伴奏的那位贝斯手。

两人还没吃饭,点了两份意大利面。 等餐的间隙,张楚慢悠悠地打开电脑,准备拷一份文件给录音师。 贝斯手随口说了句: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

张楚凑近看了看电脑的弹窗,表情有些复杂。 「完了,你刚说完 ‘时间就是金钱’,它不读这个U盘,一下就没有效率了。 」他拔了U盘重新插一次,「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它说不存在,这不是欺负我嘛? 完了,这回是彻底邪门了。 」他碎碎念着,说只能回去一趟。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录音棚把录音文件交给了录音师,出来吃东西。 两个小时前上桌的意面早就坨了,他也没在意,直接吃了起来,吃完便起身去了录音棚。

这么多年以来,音乐已经成为他「日常」的一部分。

思考

《羽毛》是张楚专为话剧《枕头人》而作。

许多年前他就看过这部话剧,他觉得剧作的语言、人的思维方式和那种「对精神的向往,以及刻薄」都非常现代。

「现在人不都是挺刻薄的吗?它把温暖和刻薄的东西都融在了一起。」

但他却为这样一部「刻薄」的话剧写了一首充满美好意象的主题曲。他在歌里写道「密林和水草」、「金色的羊群」、「远处的歌谣」……最后那句「别遗忘,远处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忧伤;别醒来,柔软的羽毛会带给你幸运的时光」被他视作最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歌词。

他对此的解释是「人性都是渴望美好的」。

歌名的灵感来自枕头上面的羽毛,「如果现实是这样,枕头人,还有真真假假的东西,能够从这种非现实的里面,人纯精神、睡觉、会自在的想问题这一面来去写这个歌词。」

张楚的表达时常有些跳跃,他有自己的逻辑,但时常让人陷入迷惑,即便你坐在他对面,听着他说出那些词句,依然无法准确断句、理解。

他热衷于抽象思维,常常在看过的话剧里陷入哲思。被问及近些年哪部话剧让他印象深刻时,他准确回忆起前两年看的一个法国话剧的片段。

「第一幕就是人坐在椅子上面争来争去——这就是现实的矛盾压抑了人跟自然的关系,到最后讲的是人能怎么回家的这个过程,更大的那个家。它就是这样,很抽象。」

聊起话剧,他的表达欲旺盛了起来。

「他拿了两个杆子做了一个布衫,象征着像一个鸟一样向上幻想、梦想。最后那个两块布突然又合成一,那块布开始旋转,变成了像海螺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旋转。它有两次递进,第一次递进是从一个人的现实向自然地飞行,然后从自然递进到宇宙也是一个旋转。飞行还是像一个自然(行为),但是到了宇宙的时候你就感觉回家了。它通过两次转换从哲学上把人的这个解释得非常清楚。」

在张楚来看,人类发生的众多故事里,内核都是一样的:「现实的矛盾压制了你作为一个人基本的思想情感,所以你想逃、想飞,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没有提自己的故事。

1994年,张楚发行专辑《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因其深刻的思考和诗化的表达引发了诸多关注,至今仍有许多歌迷称之为「神一般存在的专辑」。

23年后,他在自己的EP《不在绳子上的珍珠》里再次收录了这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并在文案中写道:新版我的内心有特别阳光的一面,有时候我对世界的不同看法,让这阳光变的不整洁。我也可以重新擦拭干净,带给自己喜悦。

不同于当年引起广泛共鸣、更具社会性的《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姐姐》等音乐,近些年张楚的作品,显然已经挣脱了过去摇滚乐里所谓的「呐喊式表达」,更多地转向了内心的自我探索。

张楚说现在他的音乐中更想呈现从容:「因为别人不想让你从容,每一个人都很焦虑,都想抓住一根稻草,我不想抓什么稻草。」

游离

为了远离城市的喧嚣,让自己放松一点,张楚在北京近郊的山脚下租了房子,就是觉得那儿「舒服、好看」。

他喜欢跟随自己的心情,不去设定一种绝对的生活方式:「 也许你去荒岛那天,荒岛沉了都有可能,所以说没有这种绝对的东西。 」但他依然向往简朴的生活,科技不那么发达,人际关系上的压力也不大。

《枕头人》的制片人史航曾在一场活动上介绍张楚: 「他之前的作品,我们可能都觉得像是个孩子,或者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是个少年式的东西……少年不聊少年,少年爱聊世界。 现在我们总说 ‘归来仍是少年’,仍是对这个世界充满急切的探寻、搜寻的愿望,不需要标准答案,而是要用自己的作品,来牵出更多的可能。 」

那场活动里,张楚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台下。 偶尔倾听,偶尔看看手机,参与感始终不太强烈。 更多的时候他眼神迷离,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这个50岁的「少年」总在不停打量、探索这个世界,好像他刚刚来到这里。

那是一个由教堂改造的书店,他用手机拍了点照片,都是一些木结构和天窗。 史航知道他不喜欢在台上,所以只在等他发言时才把他请上来。

上台后,他的话也不多,但在那些抽象的语句中仍可以窥见一些他平日的思考。

「实际上我们天性中有一种自卑的东西。 在自卑的时候,你就是相信你自己不知道、不会,才能够去找到答案。 但整个社会都在教你。 你知道,这个是对的,这个是这样。 造成很多人接受这个那样,我认为寻求答案最后答案不重要。 所以我希望我的音乐能够把你唤回到,你不用那么什么都知道的状态。 」

活动结束时,书店老板带着一大袋专辑、磁带过来找他签名,一些乐迷过来合影,他不声不响,一一满足,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始终保持一种疏离感,跟周遭的环境隔离开来。 就像大部分时间一样,他都默不作声,游离在现实之外,自成世界,偶尔向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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