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挖出尘封血案

李寒柏的眼睛有点“毒”,剔骨挖心一般。 他在重庆市万州区公安局看守所案件侦查科做一个小头目,经常一脸

李寒柏的眼睛有点“毒”,剔骨挖心一般。

他在重庆市万州区公安局看守所案件侦查科做一个小头目,经常一脸冷色、阴沉着面,两眼珠子时时骨碌碌地转动,透出一丝射人的光。 他天天在戒备森严的高墙内琢磨关押人员的内心世界,练出了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 凭着这对“毒”眼,他在监管场所这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岗位上连连挖出了重案要案,让人瞩目。 刚进入鸡年,李寒柏就被万州区公安局荣记了个人三等功。 这一回,他在看守所把四年前震惊三峡库区的“大碗火锅城”杀人案的隐秘给掘了出来,一下子让尘封四年的“死案”活了。 这起迫压了万州警方四年的血案真相大白、最终破案,让跑了无数冤枉路、流了不少辛苦汗的民警们卸下了沉重包袱,从胸腔底部畅畅快快地舒了一口气。 李寒柏无言,他面对高墙,目光要穿透厚壁似的⋯⋯

四年前的血案震惊万州

2000年10月8日,重庆万州发生了一起震惊三峡库区的在公众场所的杀人血案——这天深夜,位于太白路、双白路至军分区上行的三岔路口上端、现已关闭的“大碗火锅城”内,灯光明亮,人声鼎沸,火锅城内生意仍然火爆。 凌晨近1 点,“大碗火锅城”内有一桌五男三女在燥热中烫毛肚、喝啤酒,吃得正酣,谁也没在意店堂内进来了十余个年轻人。 这伙人靠近他们,一人问: “你们哪个叫高军? ”正在喝酒的高军应了一声,准备看个究竟。 没承想一青年从身上抽出一支滑膛猎枪,二话不说,冲高军就是一枪。 高军鲜血飞溅,登时栽下地。

眨眼之间,火锅城内的人尚还没有任何反应,另几个人这时已纷纷动手,从身上掏出自制火药枪和砍刀,朝这一桌几个男的凶狠地乱刀劈砍,大开杀戒。 突如其来的凶祸令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尖叫声、救命声、呼喊声在火锅城里闹成一片。 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砍刀无情地起落,血肉横飞⋯⋯发生血案的报警迅速传到公安机关,警方调动民警立即出动,飞快地撵到火锅城,但行凶者早已逃之夭夭,现场上只留一摊摊血迹,火锅城厅堂内桌翻碗碎,狼藉一片,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其间。

民警现场勘查,高军当场死于非命,赫然陈尸于厅堂里明晃晃的灯光下,血痕斑斑。一桌中另四个男子身受重伤,幸被及时送往医院抢救,才各自拣回了一条命。 民警即刻进行现场走访,目击者称,作案人均系二三十岁的青年,一个个杀气腾腾,张狂嚣张,手段凶残。而望着火锅城地上鲜红而刺眼的一大片血迹,办案民警不由得惊叹道:这是万州城内迄今为止案发现场最为惨烈的一起案件。当晚,万州警方风云雷动,数百名公安民警在统一指挥下迅速出击,在全城所有进出城的公路上设卡堵截,在所有码头搜巡盘问,对出城车辆和人员进行仔细检查;但一夜下来,检查了上百台(艘)出城车辆和船只,一无所获。现场调查的民警根据连夜走访群众和有关当事人的情况,深入调查,分析判断,锁定了嫌疑对象。民警们清查宾馆,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民警秘密控制各个通道,查房间、查身份证,忙碌了两个多小时,空手而归。

城区一幢住宿楼外,40多名民警在漆黑夜幕中悄声无息地潜入,密匝匝地围着。据查,与死者有矛盾的嫌疑对象在此有居。民警找地段知情人仔细询问,弄清具体房间,然后严密封闭,进屋搜查,可前后左右搜了个底朝天,仍一无所获。临近天亮时,警方得到线索,说嫌疑人已连夜逃往邻近的巫溪县,有可能奔陕西省方向而去。警方立即派员马不停蹄直奔巫溪。追捕组在大巴山里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昼夜颠簸,经过两天没歇息的奔波,民警们一路风尘,满面苍凉,却两手空空,疲惫而归⋯⋯

血案的侦破线索就此戛然中断了。 尽管上级一再严令要攻破此案; 尽管刑警们绷紧了弦,一刻也没放松对嫌疑人员的追踪; 尽管民警们不论是深夜或白天,一有线索,闻风而动,出击了一次又一次,但此案的侦查工作一直处于僵局之中。 整整四年了,人们议论不断,这起震惊万州的血案如阴云一般笼罩在民警眼前,如重石一般压在民警的心间。 民警们不知熬了多少夜,但这案子始终沉寂着,尘封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死静之中⋯⋯

看守所来了个冷漠嫌疑人

民警们以为这案子可能要“死”了的时候,一场无声的较量与争斗在重庆市万州区公安局看守所的高墙内悄然开演了,无声无息中揭开了血案的面纱——

2004 年2 月底,曾组织参予杀害了两条人命的犯罪嫌疑人文生月(化名)被关进了万州区公安局看守所。 该人冷酷少语,对公安民警的任何审讯均或沉默或矢口否认,在铁证面前也拒不交代丝毫问题。 他一关进看守所就显得与众不同,极少与其他关押人员交流摆谈,似乎还有一种相信有人要帮他、要救他出监的企盼,对其他人好像不屑一顾,神情冷漠,孤傲自负。

李寒柏的“毒”眼瞄上了他,一开始就发现这个人是个“角儿”,向看守所所长谭万伦作了汇报。谭万伦冷眼观察,感到文生月的确特别、是个“人物”,应该要重点“关照”。他布置李寒柏要死死盯着这个人,在他身上下工夫,估计这个人肚子里还装得有“货”,争取掏出来。李寒柏秉承谭万伦的指令,暗中在文生月身上动脑筋。他找公安分局的办案人员了解文生月的生活背景、犯案经过以及性格习惯等情况,知道这家伙长期在社会上泡,自以为有势力,嘴硬,死犟,始终对杀人案及其它案件不露口风;而且还在幻想外面的兄弟花钱救他的命。李寒柏反复思虑对这人如何下手,他分析了文生月方方面面的特点,认为对这样的混社会、滚江湖的人不能性急,与他斗狠、硬逼他开口交代恐怕不会有好的效果,必须与他斗智,最好是用小火熬,把“肉”煨软了才好动手。李寒柏与管教民警商议,在表面上要稳起,不冷不热地对待他,大伙儿该干啥就干啥,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随后几个月,李寒柏与管教民警果然沉住气,把文生月晾在一边,那情形如同说你文生月杀了两个人又咋啦?你没啥了不得,还是和小偷、强盗、强奸犯差不多,普通的关押人员罢了⋯⋯作奸犯科的人也有他们的价值认识的,懂“技术”当盗贼的,看不起打劫的“棒老二”,认为明火执仗抢劫属于低水平;做杀手有计划帮兄弟或为团伙利益动刀砍杀混社会的,看不起强奸扒包的,认为那是小儿科,弱智⋯⋯

文生月是一个在社会上吆喝惯了的角色,如今一下子关进看守所失去了自由,而且在关押过程中又备受冷落,如同与小偷、强盗、强奸犯等等差不多,连管教民警的重点看押都体现不出来,这让他难以接受,心头慌乱,心尖尖儿发痒,心理上渐渐失去了平衡。 2004 年8月下旬,文生月因涉嫌杀死二人被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 押回看守所后,文生月的情绪明显低落,整个人萎靡不振。 谭万伦、李寒柏等民警看在眼里,却有意再磨磨他的锐气,依然对他冷冷淡淡地,如同把他当成不怎么重要的小蟊贼,一点没把他瞧上眼。 这让文生月心中更加不安起来,在关押中流露出不服气、不认输的怨言,眼神时不时茫然而飘忽,吃饭睡觉都不踏实,偶尔的唉声叹气显得顾虑重重。 李寒柏一直在仔细观察,发现并研究文生月的微妙变化。 李寒柏认为,文生月心里肯定对如此不温不火地坐班房心里不好承受,而且他对被判了死刑、最终要被枪毙心有不甘,心里憋了半年多浊气,一定很难受很憋屈,他也需要宣泄。 李寒柏觉得火候到了,该攻攻他的心了,决定去“碰碰”他⋯⋯

攻心战撬开铁嘴铜牙

2004 年9 月中旬的一天,经过精心准备的李寒柏表面上如日常上班一样平静和普通,随意地叫上文生月出了监房,来到谈话教育室,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我们两个摆摆龙门阵嘛。 ”文生月狐疑地看着李寒柏,不知他要干啥,无语。 李寒柏也不在意,和他聊案子、拉家常、说社会,海阔天空地神侃,把文生月吹得云里雾里的。 文生月摸不清李寒柏到底有啥目的,而李寒柏与他斗心眼儿,就是要把他引入迷宫,让他胡猜乱想,心理上受点折磨。 兜了一大圈后,文生月终于憋不住了,说到他的案子时,他有点激动,吐出了一句话: “我其实太不划算了,判了个死刑,惹出杀人的事本来与我又没有好大的关系。 ”一句话,露出了他求生的欲望。

李寒柏抓住这一点,眼睛里射出一股寒光,毒辣辣地针刺一般穿进文生月的眼帘,语气冰冷、直截了当地说: “你说与你没关系? 扯蛋! 刑警和检察院、法院你都扯得过去?!”李寒柏箭在弦上,拉弓强射,挖心肝一样的话直扑而出: “你不想死是不是? 我实话告诉你,这种时候谁也救不了你,就是拿一千万买命也不行! ”李寒柏的话来得绝,击中要害,文生月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绝望的目光,神情黯然。

这时,拿捏分寸十分到位的李寒柏不容他细想,硬邦邦地丢出一句话: “要想活命,你只有惟一的一条路。 ”文生月抬起头。 李寒柏口气凝重地说: “只有检举立功! ”文生月无言,李寒柏也沉默,室内顿时一片寂静,两个人的思想在拼杀、心理在较劲。 文生月是断然不会立马服输的,早有心理准备的李寒柏并不急于吃这口热汤圆,等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常语气,既不讲政策做劝解思想工作,也不以人生人情之类的语言去试图打动他,只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冰凉地吐出一句话: “你自己去想一想吧,我不着急。 ”然后,他把文生月押回了监房。

整整的一周时间,李寒柏不找他,也不露面,让文生月心里发急、脑壳发晕。 李寒柏暗中布置人员在考究文生月,发现他思想包袱很重,越发地吃饭不香、睡觉不好,有时一坐一半天,神情发呆。 显然,李寒柏攻心攻在了点子上,文生月在发蒙。 李寒柏把握住火候,估计差不多了,这天又把文生月叫出了监房。 李寒柏依然一点不着急的表情,静默一分钟后,不咸不淡地冲文生月问: “这几天想得怎么样了? ”心理上备受煎熬的文生月叹了一口气。 李寒柏的语气透着寒气: “都是判了死刑的人,想把东西带进棺材? 随便你吧,我也无所谓,我照样领工资喝小酒⋯⋯”这话冷得让人心尖儿发颤。 文生月沉默了一阵,吞吞吐吐地说: “我是社会上混的人,要说了⋯⋯不是我的风格⋯⋯”

闪电雷鸣之际,李寒柏一声重音从胸腔中蹦出口,根本不容他迟疑,目光如电,给他当头一棒: “人都要死了,稻草也要抓一把,你还顾及得上其它的?!”文生月被李寒柏的眼神蜇了一口,人有点发软,抖着腿,低下头。 他的精神垮了,铁嘴巴惊惊惶惶地终于开口。 他说: “我检举犯罪,争取立功⋯⋯”

蓉城行动揭开四年积案

面对李寒柏的“毒”眼,文生月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把“大碗火锅城”的案子捅穿了。 他说在火锅城结伙杀人的是刘顺兵、印战勤、周宇亮、陈希等人,更重要的是刘顺兵、印战勤二人现在的准确落脚点是四川省成都市区盐市口,他二人合伙在那里开了一家茶楼。 李寒柏的攻心战大有斩获,他连忙将这一重大情况报告给谭万伦所长。 谭万伦与政委陈太明等领导马上研究,考虑到文生月进看守所已有一段时间了,刘顺兵、印战勤是否还在成都市区盐市口开茶楼? 茶楼的环境如何? 这一切情况尚不明了,谭万伦与陈太明决定先派人赴成都调查摸底,先摸清掌握外围情况。

李寒柏在焦急中等了一个星期,终于从成都传来信息,刘顺兵、印战勤的确还在盐市口开茶楼,二人近日尚在茶楼露面。 但该茶楼地处一个三岔路口旁,茶楼出口较多、交通方便,整个环境不利于民警突入茶楼抓捕; 而且据初查,刘顺兵、印战勤在成都方方面面的熟人较多,警方若动作更大、信息稍控制不好,极可能惊动二人,然后逃之夭夭。 同时,调查发现经常来往茶楼内的人员身份复杂,社会闲杂人员居多,甚至可能不乏亡命之徒,据说刘、印二人身上还有枪。 谭万伦、陈太明和李寒柏等反复商议,认为不要轻易进入茶楼捕人,在闹市区也不适合采取合围方式,这样容易引起混乱,甚至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最好的办法是由民警暗中在外围守候,待刘、印二人出茶楼后,伺机闪电般出击,一举拿下。

案犯落网

2004 年10 月12 日,李寒柏和案侦科民警谯三娃、万州区公安局龙宝分局刑警向伟、邓瑞四人揣着初定行动方案奔向了蓉城。 按预定计划,李寒柏四人于第二天上午9 点来到盐市口,详尽观察了地形和环境,摸清刘顺兵、印战勤二人尚在茶楼内,然后兵分两个组,一组守三岔路口; 一组监视茶楼门口,进行外围守候控制。 这一守就守了10小时,民警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街面上游荡,几双大眼睛盯着茶楼外来来往往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去吃一口饭,一直绷紧着神经。 到傍晚近7点钟,机会来了,刘顺兵、印战勤与三个女人出了茶楼,有说有笑地来到马路对面的一家餐馆。 “他两人显然没有察觉到万州警方的秘密行动。 ”李寒柏心中暗喜,一使眼色,两组共四人悄悄跟上,不露声色地进入餐馆。 餐厅内,刘顺兵在一边的鱼盆前点杀活鱼,印战勤则在冷菜柜边点卤菜。 李寒柏暗示谯三娃二人跟住刘顺兵,自己则与邓瑞靠近了印战勤。

印战勤从出茶楼到进餐厅,双手一直不离裤子口袋,像捏住了什么东西。 李寒柏想到情报说他们可能有手枪,不敢大意。 他绕到印的背后,突然扑上去,双手紧紧地从腰间将印战勤连手带腰箍住,让印战勤抽不出手来。 餐厅内桌子椅子挤着,李寒柏急切之中无法将印战勤摔倒在地,他红眼了,任凭印战勤使劲挣扎,拼尽吃奶的力气,硬生生地把印“端”出了餐厅门,在马路上把印拼命地摔在地上按住,邓瑞急忙扑上来给印戴上了手铐。

餐厅里的谯三娃见李寒柏动了手,也迅速与同伴一起发力,谯三娃用右手锁住刘顺兵的喉咙就势一拧,把刘顺兵摔倒压在地,铐住了他的双手。 短短几十秒钟时间,把四周的市民都惊住了,一下子围上来几百人,连说这几个警察生猛。 李寒柏、谯三娃等动作神速,等不得茶楼中的人被惊动,连拖带拽飞快地把刘、印二人带上了不远处的小车,立即发动上路。 刘顺兵、印战勤二人惊魂未定,嘴巴上不住地问: “干啥子? 你干啥子? ”见汽车顺利地在公路疾驶,李寒柏一颗心定下来,这才平静地说: “我们是万州警察。 ”刘、印一听说是万州来的警察,顿时蔫了。 刘顺兵叹气说: “我晓得你们肯定是为‘大碗火锅城’的事。 ”二人当即在车上就对杀人案招供了。

回到万州后,谭万伦、陈太明布置李寒柏继续深挖,严密布控,强力追踪,于2004年11月15日在万州某夜总会将涉案人员周宇亮、陈希顺利抓获。 至2005年初,李寒柏与龙宝公安分局民警顺利地办完全案,查清了案情。 原来,刘顺兵的徒弟与高军一伙因琐事发生纠纷,打了一架,刘顺兵的徒弟吃了亏。 两方都是混社会的人,刘顺兵输不起这个面子,要为徒弟出气复仇,由此酿成了“大碗火锅城”杀人案。 攻心为上,智慧较量,一起埋了四年的血案最终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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