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强盗做官”与“官不如盗”

原文首发于479期《法治周末》15版 资料图 图/网络 上一期讲述了《西游记》附录中的“江流儿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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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期讲述了《西游记》附录中的“江流儿复仇”,唐僧的父亲陈萼(字光蕊)携带妻子殷温娇赴任江州州主途中,在洪江船上被水贼刘洪和李彪打死。刘洪冒名顶替陈光蕊,做了江州之主,霸占了殷温娇。这中间还包括了一个强盗做官的故事。

类似“强盗做官”的故事也是中国文学中的一个常见题材,当代著名导演姜文的电影《让子弹飞》中有类似情节。在《让子弹飞》中,葛优饰演的县长马邦德在赴任鹅城途中,被姜文饰演的土匪张麻子给截杀了,张麻子拿着任命状上任当了县长。张麻子也同那刘洪一样,抢了马邦德的夫人。

《让子弹飞》改编自马识途先生的小说《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该书创作于1942年,描写旧中国衙门里的一些故事。而“盗官记”还真有现实由来。故事的原型在民国时四川的忠县,当时有县长来忠县上任报到,马上要到现场了,结果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了。但是欢迎仪式已经开始,鞭炮都点燃了。于是,县长秘书便冒充县长前去赴任,县长夫人也只好同意了。《忠县志》记载了民国27年7月,忠山县县长余旭落水被淹死的真实事件,但后续是县长夫人拿着县长的抚恤金在回去的路上被土匪给抢了。创作小说时,就把这两段故事给串了起来。当然,也因为“强盗做官”这一传统题材的巨大影响。

尤其是在明清民间文学中,这一题材不断重演。《西游记》中乌鸡国也有“强盗做官”的情节。乌鸡国青狮精把国王杀害后,摇身一变成为国王,篡了位,坐了江山。

跟《西游记》差不多同时期的小说,嘉靖年间《五色石》的第1卷叫作“仇夫人能回狮子吼 成公子重庆凤毛新”。据该书讲述,嘉靖年间,一个新科进士樊植赴任扬州太守,中途被响马抢了。这个土匪抢了他以后,挑了一个能干的土匪到扬州去当太守,好征税挣大钱,《让子弹飞》中收税的情节与此如出一辙。名为任小五的土匪到任后,为避免穿帮立下规定,谁要是冒充老家来的亲戚,一律抓起来。其实他是怕知情者拆穿他的身份。

清代小说《施公案》也有类似故事。一个恶霸叫作毛如虎,他假冒知县,强抢民女,摊派苛捐杂税,压榨黎民百姓,最终被黄天霸擒住,被施公处罚。

这些故事之所以流行,除了其情节离奇引人入胜,也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和现实由来,折射了古代官场治理制度中的一些弊端。郭建先生在《古人的天平》中也对此有过分析。

比如,其一,官员赴任的现实困境。古代做官多采用回避制,不能到本地而要去外地当官。天高皇帝远,中国太大,从京城到赴任之地,沿途就算没有千山万水,成百上千里路也是很正常的。陈光蕊从长安到江西江州赴任也是千里迢迢。路途遥远,就像唐僧取经一样,沿途容易遇到“妖魔鬼怪”。人们可能有疑问,为什么官员前去上任,没有安全力量护送?原因是加派官兵护送就得加大朝廷开支,朝廷还真承受不起这一笔费用,只能有小部分补贴。

比如,明代余继登的《典故纪闻》记载,明朝法律规定,知州赴任给35两“道里费”,知县为30两。只有赴任里程在1500里以上才可由驿馆提供脚力;赴云贵川陕等边远地区的州县官才可以由驿馆提供交通工具:陆路驴车1辆,水路红船1艘,但仍旧不得由驿馆提供伙食。清朝沿袭了这些规定。而这些书生刚刚金榜题名,也没有什么积蓄,自己去雇佣护卫力量完全不现实。为此,古代还出现了针对赴任官员放高利贷的生意,叫做“京债”。《让子弹飞》中护送的警察就是马邦德自己花钱雇来的,但全是花拳绣腿,被张麻子破坏铁轨阻拦,只发一枪便全部清理。

原因之二是古代的档案管理制度和查验制度的粗糙。古代不像我们今天有照片、身份证、网络核验等可供详细查证。来者只要拿着官凭,或者“告身”“官照”,说我是某某某,当地官员一般也只能查验上面的朝廷大印是不是真的,而要查验这个人是否为真,技术上很难,也没法当场验证。

即使怀疑,也需要千里之外的京城吏部查验,耗时很长。因为没有照片,吏部之类的记载也只是一个大致的长相。比如,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父亲当年在紫禁城里给皇帝当差,做了禁军军官。但即使是皇宫重地,他的出入腰牌也就只写了“面黄无须”四个字,面色蜡黄没有胡须,冒充是很容易之事。

在《西游记》中,刘洪就是直接“穿了光蕊衣冠,带了官凭,同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没有提到过任何查验环节。

其三,这些故事的流行还体现了一些社会批判心理,有“官场即盗”的嘲弄,甚至“官不如盗”的反讽。

《西游记》中,乌鸡国的假国王青狮精即位后,“自他到后,这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清代徐芳的小说《诺皋广记 雷州盗记》描述,明代崇祯年间,南京某人外放到广东雷州做太守,中途被强盗杀了。强盗挑了一个能干的去当太守,其他的强盗当他的仆人。没想到这假太守上任以后,还算清正廉明,治理有方,百姓称赞其贤明。此书便感慨,为什么强盗能够做成一个好官?书中的答案是“盗乃能守若此乎?今之守非盗也,而其行鲜不盗也”。那是因为原来的官员本来如同强盗,苛捐杂税,草菅人命种种,甚至比强盗还坏。

在《让子弹飞》中,之前鹅城有过五十一任县长,影片中借黄四郎之口说“他们都是王八蛋、禽兽、畜生、寄生虫”,而张麻子上任后打击豪强,主持正义,平均财富,人民高呼青天,“县长来了,鹅城太平了!县长来了,青天就有啦!”这远比官员更加贤明,更是对“官不如盗”的社会腐败淋淋尽致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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