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对历史了解越多,你就越不想“穿越”

“很多名人、网红、社会热点人物,都是一夜之间变得炙手可热,但是很快就像流星一样一下消失掉了。有一句话叫德不配位,就是当他的实力并没有达到他所获得的声望的时候,很快就会出现问题。我就在想,我到没到这个程度?在不知道之前,我会尽量往后缩一缩。”

——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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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面对面 专访 | 马伯庸

在北京日夜喧嚣的三里屯,有一家二楼上的书店,《长安十二时辰》的原著作者马伯庸是这里的常客。

虽然早已成名,热播剧带来的巨大影响还是让他有点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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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我的每本书都至少在这里写过一阵。我累的时候就会走下去,看每一本书书脊上的名字,不会抽出来,然后想这个名字应该是一个什么故事,想完之后再抽出来看,看我的想象跟他的定位是不是一样。

“你应该是一个去搏击俱乐部的人”

作家马伯庸不仅擅长编织故事,还善于一张虚构的故事,丝丝入口,合情合理。马伯庸把这种能力归纳于思维训练,随时随地他都会把生活里遇到的人和事作为素材,凭空想象出一个奇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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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中的片段

田川:你给我再讲一个故事,你想象中的我的故事。

马伯庸:你的故事吗?我觉得你背后应该是一个去搏击俱乐部的人。

田川:为什么?

马伯庸:因为一个人她常年去各种采访,其实是一个倾听的过程,倾听是一个吸收,吸收了太多不同人的人格,她的人格之间会彼此冲撞,需要有一个发泄的空间。那么不去当变态的话,就只能去搏击俱乐部打拳。

田川:我还挺想要看这个故事。

马伯庸:可以写一个故事,她每次采访完一个人之后,这个人就死掉了。一个侦探很好奇,发现这些死了的人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接受过一个女主持人的采访。后来侦探发现女主人有一个严重的精神疾病,因为她非常用心地去采访一个人,她在采访这个人之前,会把这个人所有的生命历程都调查一遍,把自己代入到这个人中,慢慢地她会产生幻觉,其实我就是他。那么这个人就是多余的,她就遵循着自己内心这么一个逻辑,一个个把他们干掉,干掉之后她会在家里,把这个人的生平,他的形象,全都像蝴蝶标本一样放在家里。你在家里有一个暗室,一打开之后,是一个一个的人脸。

田川:我喜欢这个情节,我觉得还挺引人入胜的,接下来我的结局是什么呢?

马伯庸我觉得你会变成一个多重人格的人,在全世界不同的地方,用你每一个的受访者身份活下去。比如说你会以马伯庸的身份,突然宣布我隐退了,不想见任何人,以后所有人跟我用邮件交流,而实际上这个邮件是由你把持的,你会冒充我来跟所有的出版商、记者、读者来交流,甚至会替我写稿。

孤独培养了大开脑洞的习惯

马伯庸生于1980年,原名马力,是内蒙古赤峰人,他的父母亲是机场建设的工程师,小时候他随着父母不断地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曾经13次转学。孤独的童年也培养他大开脑洞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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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我童年的很多印象,都是自己在家里看书,没书的时候就趴在窗台看下面,想象下面这些走过的路人都是干嘛的,他急急忙忙地往回走,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公共汽车上坐着好多人,他们这些人彼此之间认不认识?

田川:这种不断往前推进过程,是你有意而为之的一种训练吗?还是因为觉得无聊,是你的一种能力?

马伯庸:我觉得最早是因为无聊,因为我有阅读焦虑症,眼睛必须不停地看东西,哪怕是上厕所。当时如果坐在马桶上没有手机,那我就必须要找出牙膏,找出洗发水,读上面的说明书。不看东西我就会非常焦虑,但是很多时候其实你是没有办法看文字的,比如说等飞机的时候,手机快没电了,或者挤地铁的时候,两个手被紧紧挤住,你不可能拿起手机来,这种情况之下,就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干。

地铁竟是他思维训练的实弹靶场

马伯庸曾经在外企工作十年,那时候的地铁既是他上下班的交通工具,也是在思维训练的实弹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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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大概七八年前,那会儿正好赶上工作特别忙,加班加得很晚,疲惫地拎着包,走到地铁站,站在月台的边上,有点神情恍惚。地铁快要进站的时候,远处先传来那种低沉的轰鸣声,然后会有微微的光打过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好像不像是地铁,就像是一条龙从洞里钻出来一样。我就忽然想,如果地铁真的是一条龙,在地下钻来钻去会怎么样?后来我就写了一个故事,叫《龙与地下铁》。讲的是在一个幻想的都市里,所有的地铁都不是地铁,是龙在下面钻行。这些龙是被重金许诺,说你来到我们这个城市吧,给你一个非常好的前途和报酬,结果这些龙来了以后,发现每天就是吭哧吭哧干活,看不见太阳,不见天日,同时也非常疲惫,看不到尽头在哪儿,因为整个地铁是环形的。

田川:你现在还会去坐地铁,体验生活吗?

马伯庸:会,进了地铁,我会仔细观察每一个人,再想象他们的身份,想象他们的职业,想象他们是不是马上要下车,这样的话我可以站在那个我觉得可能要下车的人身边,我就有座了。

田川:你可能有一种侦探的心理。

马伯庸:有点儿,但是我跟侦探的区别在于,我只关心这个人站在这儿的时候,我给他赋予的身份,这个可能跟他实际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会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想他的人生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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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中发现黄金,怎么运出去?

马伯庸我曾经有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思维实验,我想象在沙漠中间,发现了一块一吨重的黄金。正常人想到这就够了,我就发财了,就想一想我怎么花这个钱,怎么享受人生,就过去了。但如果仔细想的话,你会发现里面有太多事情要做,因为你是在沙漠中间发现黄金的,又是一整块,你运不回去。那么你需要去寻找气割机,你去哪租机器?租什么样的车,是SUV还是一辆皮卡?运出后存在哪儿?你又怎么样把它们变现?一大块儿拿出去,一定会造成市场波动,你就暴露了。你该怎么样不动声色一点一点地卖给金行,还能不被国家和黑恶势力发现,每一个环节你要做的细节非常多。我会把这个命题随时拿出来想,每次想都会给它丰富更多细节。到现在为止,整个计划我已经想得非常完备了,就差那块儿黄金了。

田川:我听下来觉得里面有好多不同知识的重叠补充。

马伯庸:是的,它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去探寻这些知识,这些东西虽然没什么用处,但在我写正经小说的时候,有可能就会提及到。像我之前写《古董局中局》,里面就有一些关于古董鉴定的知识,这就是我通过思维训练的想象,在脑子里构建出一个关键词索引,一个人脑子不可能记住那么多东西,我只要知道我需要去哪找这个东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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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剧照 

田川:小说里的哪一些会依据历史的原型,哪些是发散出来的?

马伯庸:我是这样控制的,硬件方面的东西,我会尽量去做到和历史一样,当然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是我觉得意识方面,一定要是现代人的意识。我之前跟我媳妇有一次对谈,聊穿越小说,她就问我,你穿越回去之后想干嘛?我说纳妾,古人三妻四妾,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因为没纳过妾,看了很多宅斗的故事就很好奇,如果一个屋里有这么多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然后我媳妇当然很不高兴,就是先打了一顿,打完之后就接着聊。后来我媳妇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对我触动挺深的,她说,你虽然回到古代,但你是个现代人,你所接受的是现代的道德理念,如果到了古代把这些都放弃掉的话,那你穿越回去的意义在哪?如果你写一个小说,一个现代人回去之后到处纳妾的话,那就等于背叛了你整个人的人设,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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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的复古扮相 

马伯庸:虽然说我写的不是穿越小说,但是我觉得对于现代读者来说,必须要有现代意识,而不是把古人原封不动的意识呈现出来。

穿越回过去,并不会给我带来幸福感

田川:如果让你随便穿越回古代,你会选择穿越回去哪个朝代,去做谁?

马伯庸:那很简单,我们就穿越回十年前就可以了,然后去买房。对历史了解越多,你就越不想穿越,因为穿越回去之后,你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活不下去。其实现在人的生活已经比古人要幸福很多很多倍。我觉得穿越回去并不会给我带来特别强烈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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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川:我觉得你对古代的生活状态,是没有任何留恋或者向往的,为什么你还要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设定在古代的场景之下?

马伯庸:这个就像我的童年。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童年无限憧憬,但是让你回去你肯定不回去。对于过去的记忆,要保持一个距离,同时又怀有一个向往。古代社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我在读很多资料的时候,发现了这些好玩的东西,希望跟大家分享,但是一条一条地说你们又不爱听,那我就把它索性包装成一个故事。

田川:你刚刚说如果穿越回去的话,就回到十年前去买房,你觉得现在的经济压力还很大吗?

马伯庸:那倒不会,但是谁嫌钱多呢?

田川:你现在收入和付出的比例,是自己比较满意的一个状态吗?

马伯庸:我觉得很满意了。读过历史的都知道,文人能够养活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历朝历代概莫能外。有了互联网之后,整个情况完全变了,因为互联网把门槛完全压低了,每一个人都能写,每一个人发表的平台都是平等的。彼此之间竞争,就看你本身文字的魅力所在,这种反馈非常快,我发出去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好不好?就迅速能看到。读者有反馈,就会有对自己有一个警醒,也能够及时知道他们到底是喜欢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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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川:你会在过程中,重新审视自己,根据回馈做哪些调整吗?

马伯庸:一开始的时候我会去考虑,然后来做调整。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这样做其实没有什么效果,因为读者很聪明。读者能够看出来你是在迎合他们,还是在做自己的设定。读者看文字看的是一个新鲜感,这种东西是在读者的经验之外,如果你过多去考虑读者的意见,去迎合他们,那么你的文字就出不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后来我发现其实是完全相反的,不是说我去迎合读者来获取他们的关注,而是通过我的自我发挥,找到跟我性质相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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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王劼

编辑:刘梦琪、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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