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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月阳，小包，我们认识很久了。

我在经济日报当副总编时，小包是中国经济时报社长兼总编辑。

人很和蔼，爱笑，忠厚，一头灰白头发。

其实，小包1963年生人，当时才三十出头。

包月阳1983年毕业于武汉大学经济系，分到新华社，由于工作出色，曾获新华社首届十佳记者称号。

1994年，刚三十出头的他，参与创办中国经济时报，这是一份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办的报纸，在小包和同事们的精心打理下，报纸办得红红火火，颇有锐气，是我当时必看的报纸。

2010年春，传来消息，小包被免职了！

啥原因呢，干得好好的！

曾给小包去过电话，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说没什么，工作需要，调到发展出版社担任社长。

出版社与报社完全两码事，此后，除在一些活动上见过小包，联系渐渐少了。

谁能料到，近些日子，全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长生疫苗事件，却令小包一下浮出水面，成了人们关注的新闻人物。

曾看到一篇网上流传甚广的文章《旧闻：签发疫苗报道的总编辑包月阳被免职》。

文章是“中国第一揭黑记者”王克勤写的。王就是因为采写了那篇山西疫苗报道而被除名！作为签发此报道的总编辑包月阳，连带吃了瓜落，免职调离经济时报。

当时，这在新闻界曾成为一新闻。

如今上网一查，报道还有不少：

中国经济时报总编包月阳被免职

2010年05月12日 16:19中国调查纪实网快讯 ：中国最为有良知的媒体人之一的中国经济时报社社长、总编包月阳先生今天上午被有关部门宣布“转移”而调离报社，出任发展出版社社长。在包月阳担任总编期间，该报曾经刊发过《“山西疫苗乱象调查”》《北京出租车黑幕》《兰州证券黑幕》邢台艾滋病真相的调查等轰动国内外的调查新闻。知情人士向中国调查纪实网透露，尽管包月阳被调离中国经济时报，转任发展出版社社长，但一旦想起最近引起国内外巨大关注的山西疫苗问题新闻报道，不由得让人会联想到包月阳此次职务变化，跟其签发的该新闻报道等不无关系。

回过头来，细看王克勤那篇文章，披露的细节，还有不少。

签发我《山西疫苗乱象调查》的中国经济时报总编辑包月阳今天上午被免职。今天是汶川大地震两周年祭日，上午 9 时 30 分，中国经济时报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报社主办单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领导宣读了中心党组决定：免去包月阳中国经济时报社长、总编辑职务。会上透露，被免职的包月阳将去仅 20 余人的国研中心下属单位中国发展出版社工作。中心领导在讲话中说：党组做出调整报社领导班子的决定，主要是从报社发展现状、工作需要和干部交流的规定三个方面综合进行考虑的，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个别的事件，某个短期的议论，而仓促作出的决定。我的同事、本报著名调查记者刘建锋在自己的微博中这样讲：" 中国经济时报创始人之一、现任社长兼总编辑包月阳被免职。主管单位领导在宣布这一人事调动时，一再称‘与近期的某个事件无关’，一再如此声称。‘某个事件’，在报社一致被认为是‘疫苗报道’与态度强硬的‘声明’。"今天下午，我的总编辑包月阳被要求，即到新单位工作。当事人王克勤的文章，间接证实了包免职和调离的原因。王在文章中详细记述了比他仅仅大一岁的总编辑小包的种种轶闻趣事。

小标题叫做《一年为我哭过两场的总编辑》的段落写道：

我与老包的相识，缘于我早期的一篇揭露兰州证券黑市案的报道。

2000 年底，作为甘肃经济日报记者的我，历时三月调查兰州证券黑市案。鉴于地方媒体发表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又基于调查的艰难危险，我邀请时任中国经济时报甘肃站记者王宏（即现任搜狐网副总编辑王子恢）加盟一起完成了《兰州证券黑市狂洗 " 股民 "》。

2001 年春节前稿件便由子恢交与老包，老包答应春节后即刊此稿。2 月 3 日，中国经济时报伯整整两个版刊登此文，此案即成 2001 年全国市场经济秩序整顿第一案。

也是这一年的 10 月 17 日，作为甘肃《西部商报》记者的我，在该报发表了调查性报道《公选 " 劣迹人 " 引曝黑幕》。温家宝当即做出批示，在甘肃引发党风整肃风暴。同时，因一系列揭黑报道亦招致我被开除公职。

几个月后，经上访申诉得以复职的我被中国经济时报接纳。

调入时报后，我被安排专事调查性报道。2002 年我历时半年调查完成《北京出租车业垄断黑幕》。当年年底，南方周末组织的 "2002 中国传媒杰出表现 " 评选中，时报获得 " 最具成长性媒体 " 提名、我获得 " 社会关怀杰出表现 " 提名。

2003 年报社让我出任首席记者，自此，我开始更加专业的进行调查性报道。几年来，我以为自己做过的有影响力的调查，还有《河北 " 定州村民被袭事件 " 调查》、《河北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山西黑煤矿矿主打死 " 记者 " 的背后》、《绵竹中行大楼 "512" 垮塌真相调查》等等。每篇调查报道的问世，都离不开老包的支持。

谈到老包的理想主义情怀，2005 年老包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

这一年，老包为了真正的报道，为了我所做的调查，哭了两场。

总编辑第一哭。当年 6 月 20 日我与同事乔国栋完成了《河北 " 定州村民被袭事件 " 调查》，知道此次调查十分艰难，稿件发表后，包总提出要为我们接风洗尘。于是在四川老友他约了报社许多同仁一起吃饭。席间，当听完我从定州市绳油村装扮成农民逃跑出来的陈述后，包总感慨的说：" 兄弟们，你们知道吗，克勤前几个月在南京调查拆迁时，被 40 多个警察围困在一栋拆迁楼里整整 5 个小时，他们还准备了手铐与辣椒水。" 说到这里，包总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

总编辑第二哭。当年 11 月 30 日我完成了《河北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稿件发表的当天，包总在博客中写下了如下文字：

昨夜，我含泪签发《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这篇四万多字的泣血之作，是《中国经济时报》首席记者王克勤所写，为此他历时数月、三赴河北邢台下辖的八县二区一市及邯郸下辖的武安市，采访了 34 位艾滋病患者及感染者、众多艾滋病家庭，亲眼见到了 8 名艾滋病儿童，搜集了大量一手资料。

昨晚在食堂吃晚饭时，负责编辑此稿的我的同事、周刊要闻部主任陈宏伟对我说，好几次我都编不下去了，太难受。夜里我签发这组稿子，几次因为流泪不得不停下，连电话也不能接。现在我写这几个字，还控制不住要流泪。

" 为真正的调查性报道，冒点风险值！" 这是包总向我讲过的一句话！

此次山西疫苗事件报道中，老包依然秉持这样的报人风骨。发表稿件前，他总是慎之又慎地细细把关，认真修改。他常常说：" 不是我害怕，我们做调查、做新闻一定要扎实严谨，做到滴水不漏才是。"

3 月 17 日，疫苗报道见报后，面对各方压力，他毫不惧怕，而是不断给我和车海刚副总编辑鼓劲打气，" 你们别害怕，有我！"。

3 月 18 日，面对山西方面凶猛的反扑，他毫不犹豫的提出：" 我们要有坚定的立场与鲜明的态度！" 随即，当晚经过他修订的《中国经济时报关于 " 山西疫苗乱象调查 " 报道的声明》在本报网站上推出。

正是这份掷地有声的《声明》为整个中国新闻人赢得了光荣。

此后，面对更大的压力时，有一天，老包对我和海刚讲：" 为了更多中国孩子的生命安全，我们战斗到底！"" 为此，我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对于包月阳的被免职，这位年轻老总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王克勤文章曾有如下描述：

老包是一个富有爱心的人。且不说过去他做过多少这样的事情，单就这次疫苗事件，他被免职后告诉我：" 如果我不签发这样的报道，我一辈子不得安宁。即便为此付出成本，也是值得的。"

3 月 24 日，山西疫苗事件核心当事人患儿家长王明亮来京陪兄看病，山西警察追踪到北京来 " 接 " 患儿家长王明亮。为了王明亮的安全，当天晚上我将他带回家里。第二天，当老包得知此事后，即让办公室找我，给王明亮提供了一间报社小招待所的房间。

疫苗报道签发不到两个月，老包被免职了。

在得悉自己免职的消息后，今天凌晨老包在自己微博写了这样一段话。" 生活里的忧愁来源于我们的得与失，患得患失。也来源于我们对自己未来命运感觉到不可把握，难以预料。所以，算命术长盛不衰。而一颗禅心是彻底放下了忧愁的。"

王克勤的这篇《旧闻：签发疫苗报道的总编辑包月阳被免职》写于2010年5月，时隔8年，为何当下又在网上流传开来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8年前发生而远未彻底解决的疫苗问题，如今再次发生，甚至更加严重！

经历那么一次在人生道路上发生重大转折的事件后，小包后来究竟如何了，他是怎么想的呢？

多年未联系的我们，一时很难再联系上。于是上网查了查。看到小包博客上一篇文章：

如果能时光倒流

汪峰有一首歌，《时光倒流》，是歌唱失去的爱情的，唱的撕心裂肺，悔意历然。我对失去的爱情没有感觉，但歌中反复咏唱的一句“我愿意抛弃我的所有，如果能时光倒流”，却深深打动了我。

每次听这首歌，我都会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如何度过我的前半生呢？

我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回想起来，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1960年代初期到1970年代末期，物质生活是贫穷的，精神生活却是快乐的。直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事情。

大学期间，由于年龄较小，我待人接物仍然幼稚，但学习还算努力，同学都很友好，也没有可后悔的事。大学毕业前夕，一位同班同学因恋爱问题出了点状况，全班同学在班会上“帮助他”认识错误，我也发了言，现在想来很是可笑，因为那时我还未谈过恋爱，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分手，也不懂男女一起睡过并不能成为必须结婚的法定理由。我的自以为主持正义的似是而非的发言肯定伤害了那位同学，年岁大些我对此即有了悔意。如果重新来过，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发言。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我工作勤奋努力，做人力求正直，在担任单位领导职务之前，大致没有多少可后悔的事情。1994年开始参与管理一个单位之后，可后悔的事情还真不少。虽从无以权谋私，却难免由于智慧不足而判断失误，管理失当，宽严失度，伤害了一些同事。后来，又由于自我保护的私心，没有做到每件事都坚持原则，有时对一些错误的事情迁就忍让，客观上助长了不良风气。如果重新来过，我会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对于自己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也有许多后悔之处。年轻时不注意爱护身体，胡吃海喝、懒于运动，不仅赶稿子熬夜、值班熬夜，下棋也熬夜，许多不良习惯天天都在耗损着身体，积累到五十岁左右，毛病都出来了。

后悔事还有很多，有一件必须说，那就是对于父母我未能尽孝。父母晚年曾在北京跟我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却很少陪他们。经常是父母把饭做好了，我没有吃就匆忙去上班了，父母肯定很伤心。客观上是工作忙，主观上是没用心，真有心陪他们，总会有时间。现在想想，我是把工作看得比父母重要啊！父母晚年，对于死亡有深深的恐惧，尤其是父亲，由于屡犯心脏病，天天提心吊胆。老人害怕死亡，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明确的信仰，心无所托。我没有及时把他们引导到某种信仰中，未能帮他们淡化这种恐惧，也是不孝。2006年10月母亲去世后，我接触到佛学书籍，发现佛教教义能有效减弱对死亡以及疾病的恐惧，可惜父母都已不在。每念及此，我有深深的遗憾。有时夜半从有关父母的梦中醒来，发现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

上述是循着原有人生轨迹而发现的为人做事的欠缺、想做的改变。如果时光真能倒流，如果我可以自由选择我的职业，我会怎样呢？

我首选做一个禅师。或水边林下，青灯黄卷，暮鼓晨钟，日参夜参；或上堂听讲，下堂砍柴，舂米种菜，亦农亦禅；或一钵一杖，风餐露宿，行脚天涯，遍访高僧大德。总之，要悟大道，了生死。

我也很想做一个医生。望闻问切，针灸药石，忙时坐诊，闲时云游，不辞辛劳，不分贵贱，不逐重利，不计得失，但求悬壶济世。

我还想做一个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围一个院落，挖一口荷塘，种几丛绿竹，养一群鸭鹅。好天气披星戴月锄草施肥浇水，风雨天凭窗阅读静听雨打莲叶，下雪时红泥火炉品赏绿蚁新酒、寒梅香茶。

……

我愿意，抛弃我的所有

如果能，时光倒流

很令人向往的诗句。可惜，人生是单向行驶的旅程，没有回头路可走。活到53岁，深深体会到：珍惜当下，善待遇到的每一个人，全力以赴做好每一件事，全心全意过好每时每刻，是唯一正确的人生态度。

小包这篇博客，写于2015年3月，是在他被调离经济时报5年以后。

此后，连博客他也很少更新了。

其心境之淡然落寞，可见一斑。有朋友说，小包已经越来越深爱佛学，并已颇有心得。当年那么血气方刚、意气风发一小伙子，为何最终竟选择皈依佛门呢？

他的心情，我们应该都能理解。

最近两天，当有朋友将时下沸沸扬扬的长生疫苗案告诉小包时，他非常平静地作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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