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我的人生兴趣

在清朝光绪年间,天津河东有一个地藏庵,庵前有一户人家。 这是一座四进四出的进士宅邸,它的主人是一位官

在清朝光绪年间,天津河东有一个地藏庵,庵前有一户人家。 这是一座四进四出的进士宅邸,它的主人是一位官商,名字叫李世珍。 曾是同治年间的进士,官任吏部主事,也因此使李家在当地的声名更加显赫了。 但是,他为官不久,便辞官返乡了,开始经商。 在晚年的时候,他虔诚拜佛,为人宽厚,乐善好施,被人称为“李善人”。 而这就是我的父亲。

我是光绪六年,在这个平和良善的家庭中出生的。 生我时,我的母亲只有二十岁,而我父亲已近六十八岁了。 这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小妾生的,也正是如此,虽然父亲很疼爱我,但是在那时的官宦人家,妾的地位很卑微,我作为庶子,身份也就无法与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相比。 从小就感受到这种不公平待遇所给我带来的压抑感,然而只能是忍受着,也许这就为我今后出家埋下了伏笔。

在我五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了。 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和依靠,我与母亲的处境很是困难,看着母亲一天到晚低眉顺眼、谨小慎微地度日,我的内心感到很难受,也使我产生了自卑的倾向。 我养成了沉默寡言的内向性格,终日里与书作伴,与画为伍。 只有在书画的世界里,我才能找到快乐和自由!

听我母亲后来跟我讲: 在我降生的时候,有一只喜鹊叼着一根松枝放在了产房的窗上,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佛赐祥瑞。 而我后来也一直将这根松枝带在身边,并时常对着它祈祷。 由于我的父亲对佛教的诚信,使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机会接触到佛教经典,受到佛法的熏陶。 我小时候刚开始识字,就是跟着我的大娘,也就是我父亲的妻子,学习念诵《大悲咒》和《往生咒》。 而我的嫂子也经常教我背诵《心经》和《金刚经》等。 虽然那时我根本就不明白这些佛经的含义,也无从知晓它们的教理,但是我很喜欢念经时那种空灵的感受。 也只有在这时我能感受到平等和安详! 而我想这也许成为我今后出家的引路标。

我小时候,大约是六七岁的样子,就跟着我的哥哥文熙开始读书识字,并学习各种待人接物的礼仪,那时我哥哥已经二十岁了。 由于我们家是书香门第,又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官商世家,所以一直就沿袭着严格的教育理念。 因此,我哥哥对我方方面面的功课,都督教得异常严格,稍有错误必加以严惩。 我自小就在这样严厉的环境中长大,这使我从小就没有了小孩子应有的天真活泼,也疑我的天性遭到了压抑而导致有些扭曲。 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这种严格施教,对于我后来所养成的严谨认真的学习习惯和生活作风是起了决定作用的,而我后来的一切成就几乎都是得益于此,也由此我真心地感激我的哥哥。

当我长到八九岁时,就拜在常云政先生门下,成为他的入室弟子,开始攻读各种经史子集,并开始学习书法、金石等技艺。 在我十三岁那年,天津的名士赵幼梅先生和唐静岩先生开始教我填词和书法,使我在诗词书画方面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功力也较以前深厚了。 为了考取功名,我对八股文下了很大的功夫,也因此得以在天津县学加以训练。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因过去所受的压抑而造成的“反叛”倾向也开始抬头了。我开始对过去刻苦学习是为了报国济世的思想不那么热衷了,却对文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戏曲,也因此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票友。在此期间,我结识过一个叫杨翠喜的人,我经常去听她唱戏,并送她回家,只可惜后来她被官家包养,后来又嫁给一个商人作了妾。

由此后我也有些惆怅,而那时我哥哥已经是天津一位有名的中医大师了,但是有一点我很不喜欢,就是他为人比较势利,攀权附贵,嫌贫爱富。 我曾经把我的看法向他说起,他不接受,并指责我有辱祖训,不务正业。 无法,我只有与其背道而驰了,从行动上表示我的不满,对贫贱低微的人我礼敬有加,对富贵高傲的人我不理不睬; 对小动物我关怀备至,对人我却不冷不热。 在别人眼里我成为了一个怪人,不可理喻,不过对此我倒是无所谓的。

1905年李叔同(左)赴日留学前与家兄李桐罔下围棋,摄于天津

有人说我在出家前是书法家、画家、音乐家、诗人、戏剧家等,出家后这些造诣更深。 其实不是这样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人生兴趣而已。 我认为一个人在他有生之年应多学一些东西,不见得样样精通,如果能做到博学多闻就很好了,也不枉屈自己这一生一世。 而我在出家后,拜印光大师为师,所有的精力都致力于佛法的探究上,全身心地去了解“禅”的含义,在这些兴趣上反倒不如以前痴迷了,也就荒疏了不少。 然而,每当回忆起那段艺海生涯,总是有说不尽的乐趣!

记得在我十八岁那年,我与茶商之女俞氏结为夫妻。 当时哥哥给了我三十万元作贺礼,于是我就买了一架钢琴,开始学习音乐方面的知识,并尝试着作曲。 后来我与母亲和妻子搬到了上海法租界,由于上海有我家的产业,我可以以少东家的身份支取相当高的生活费用,也因此得以与上海的名流们交往。 当时,上海城南有一个组织叫“城南文社”,每月都有文学比试,我投了三次稿,有幸的是每次都获得第一名,从而与文社的主事许幻园先生成为朋友。 他为我们全家在城南草堂打扫了房屋,并让我们移居了过去,在那里,我和他及另外三位文友结为金兰之好,还号称是“天涯五友”。 后来我们共同成立了“上海书画公会”,每个星期都出版书画报纸,与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仁们一起探讨研究书画及诗词歌赋。 但是这个公社成立不久就解散了。

青年李叔同,1896年摄于天津

由于公社解散,而我的长子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不久后我的母亲又过世了,多重不幸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于是我将母亲的遗体运回天津安葬,并把妻子和孩子一起带回天津,我独自一人前往日本求学。 在日本,我就读于日本当时美术界的最高学府——上野美术学校,而我当时的老师亦是日本最有名的画家之一——黑田清辉。 当时我除了学习绘画外,还努力学习音乐和作曲。 那时我确实是沉浸在艺术的海洋中,那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享受。

我从日本回来后,政府的腐败统治导致国衰民困,金融市场更是惨淡,很多钱庄、票号都相继倒闭,我家的大部分财产也因此化为乌有了。 我的生活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为此我到上海城东女校当老师去了,并且同时任《太平洋报》文艺版的主编。 但是没多久报社被查封,我也为此丢掉了工作。 大概几个月后我应聘到浙江师范学校担任绘画和音乐教员,那段时间是我在艺术领域里驰骋最潇洒自如的日子,也是我一生最忙碌、最充实的日子。

1900年,李叔同摄于上海。 李叔同1918年出家前将此照赠予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同事堵申甫先生

选自《我欢喜生命本来的样子》

作者: 李叔同

编辑 彻狗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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