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头|花园里的六片树叶

这个小花园位于小区东北角,四周围着灌木篱笆。

两条小径呈人字形从花园穿过,把花园分成东南、西南和北边三块。面积最大的东南部分,有两棵大樟树和两棵较小的杂树。树之间是大片空地。空地上安了滑梯,挖出了沙池。

北部有一片桂花树林和一片女贞树林,两片树林中间夹着L形的混凝土花架。我们搬来的时候,花架上爬满了紫藤,每到花季,空中就会挂满一串串紫色的鲜花,四周还洋溢着石楠花的腥味。这片石楠种在花园西边,靠着小区的变电房,变电房另一侧有一丛竹子,人字形小径的一条分支就从竹丛和女贞树林之间穿过。

孩子出生后,花园成了我们在户外活动的中心。他生在异常温暖的春天,出生后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医生说是新生儿黄疸,嘱咐我们多给他晒太阳。于是我常带把小椅子,坐到花架前的空地上,把他横放在腿上,解开襁褓,让他晒太阳。

那正是小区里老人们做广播操的时间。大约十几位老太太排成两排,随着一台老式收录机里磁带播放出的音乐和节拍,从伸展运动开始,一丝不苟地做到跳跃运动。

做完广播操,还有一轮五禽戏。能做五禽戏的人,大约是能做广播操的三分之二。这时,其余老太太都笑嘻嘻地围到我身边,指点我怎么抱,怎么包,怎么翻晒。

我在妇幼保健所的产前育儿培训班里学过怎么带孩子,对老太太的建议,抱着有商有量但绝不付诸实践的态度。不久,老太太们就觉察到了这一点。但她们并没有指出来,只是继续笑嘻嘻地围在我们身边,议论孩子的长相和反应。

她们公认,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充满了陌生人对婴儿最大的温情和善意。那时节,樟树正在换叶,带有香味的深绿色樟树叶片,纷纷从空中飘到地面,落在我们身边。随手捡起一片,可以看到不容易察觉的红色和棕色,呈块状、点状或放射状,混杂在绿色当中。

我捡了一些树叶,夹在书页里。不久它们脱水干燥,变成深棕色的枯叶,其他颜色从此都消失了。

夏天,我们和做操的老人到小花园的时间要早一些。等我们差不多要回家的时候,一些不太老的老人,还继续在花架下,消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

秋天,人们带着狗在樟树下的空地上看夕阳。

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孩子们在花园里玩雪,玩着玩着,雪开始融化,带着大量水分的雪块不断从树枝上滚落,不时掉落在玩雪的孩子头上。大人们驻足看看。听到他们尖叫,最严肃的人也不禁要微笑。

有一年,大约是梅雨季节,物业拆掉了损坏的滑梯,零件堆在花园的角落里,还顺手填平了空地上的沙坑。雨不断下在拆滑梯留下的大坑里,天晴后,坑边土堆上长出了很多草叶。夏天,孩子们追着蝴蝶和蜻蜓跑过这些泥坑,总会遭到家长厉声呵斥。

我抱着或扛着孩子,不时给他擦擦因为长牙流出的口水。

做操的老人和我们都很熟悉了。她们忧心忡忡地看着小花园里发生的变化,不断成群结队地到物业公司去,要求物业恢复原状。

不久后,新的滑梯运进来了。除了沙坑从此没有恢复,花园里的一切看上去和原来都差不太多。如果一定要说变化,这些年,空地边缘增加了一些长椅,但老人们来来去去,有些人已经用不上它们了。

今年夏天,花园有半边空地被挖去泥土,铺上碎石,浇了混凝土。大树幸而保留了下来,围着它们砌了一圈花坛。我猜想那里会铺设塑胶地面。混凝土还没有干透的时候,一些树叶掉下来,黏在地坪表面。这些树叶腐烂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一家因为意外的小事来到花园,儿子发现了它们,把它们揭开,但它们已经在水泥上留下自己的烙印。

(作者系摄影师,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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