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泯然众人矣

作为山东人时常偷偷自豪：

• 孔孟之乡、好汉精神，文化底蕴深厚；

• 人口大省，常住人口过亿，全国第二；

• 经济大省，GDP 排名全国第三。

曾经，青岛是中国最耀眼的经济城市，青岛海尔是中国企业顶礼膜拜的偶像，张瑞敏是中国企业家之神。如今，海尔市值 1000 亿，远低于格力的 3000 亿、美的的 3600 亿。山东市值最高的公司万华化学也仅有 1300 亿，阿里巴巴、腾讯 3 万亿左右的市值已令山东企业望尘莫及。

十年前，当广东在 2008 年金融危机后高呼 “腾笼换鸟” 之时，山东依然沉浸在过去。成功是失败之父。如果不是被猛击一掌，山东恐怕依旧在沉睡。猛击一掌的是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

02

给山东体检

没有谁比刘家义更适合担任 “叫醒山东人” 的重任。从 1980 ~ 2017 年期间，刘家义一直从事审计工作，直至国家审计署署长。37 年的审计生涯，练就了刘家义的 “火眼金睛” 。

出任山东省委书记后，刘家义在 2018 年春节后第一次讲话就震撼了山东并引发全国聚焦，刘家义以审计家的眼光为山东做了一次体检： 如果我们的发展方式涛声依旧，产业结构还是那张旧船票，就永远登不上高质量发展的巨轮。

刘家义为何说山东拿的是张 “旧船票” ？他用 “审计风格” 说话：2016 年山东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占规模以上工业产值的比重为33.8%，分别比江苏、浙江低 7.7 和 6.3 个百分点，比河南还低 1.1 个百分点。

山东科技研发经费支出占比 2.30% ，分别比广东、江苏、浙江低 0.22、0.32 和 0.09 个百分点。

PCT (《专利合作条约》)国际专利申请量广东有 2.4 万件，山东 1399 件，仅为广东的 5.8% 。

山东省 GDP 与广东的差距由 2008 年的约 5860 亿扩大到 2017 年的 1.72 万亿（编者注：2018 年扩大到 2 万亿）；与江苏的差距由 50 亿扩大到 1.32 万亿。一般公共预算收入，我省与广东的差距由 2008 年的约 1350 亿扩大到 2017 年的约 5200 亿；与江苏的差距由约 770 亿扩大到约 2100 亿。

郑州正从二线省会城市迈向国家中心城市。近年来，山东一些地方到郑州学习考察，无不为人家的大思路大手笔大崛起点赞。

山东主营业务收入排前列的轻工、化工、机械、纺织、冶金多为资源型产业，能源原材料产业占 40% 以上，而广东、江苏两省第一大行业均为计算机通信制造业；全国互联网企业百强山东只有 2 家，排名都在 60 名以后，滴滴打车、支付宝、微信红包等具有超前引领作用的创新模式，都没原创在山东。

山东能源消耗占全国的 9%；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化学需氧量排放总量全国第一。

山东电力供应结构不合理，火电占 82.3%，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20.1 个百分点。

注册地在山东的私募基金管理人仅占全国的 2.8%，相当于浙江的 1/4、江苏的 2/3；管理基金规模仅占全国的 1.4%，相当于浙江的 1/5、江苏的 1/3；境内上市企业和“新三板”挂牌企业数只相当于江苏的 1/2、广东的 1/3。

有研究报告认为，山东转调进程总体上落后于广东、江苏五年，有些方面落后得更多。

刘家义痛惜地感叹：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作为时刻关注家乡命运的山东人，刘家义庖丁解牛式的剖析令我惊出一身冷汗。

03

缺啥补啥

山东究竟缺啥？刘家义说： 山东有很多优势，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海有海、要人有人、要区位有区位、要产业基础有产业基础。

从表面上看，山东落后的是产业结构、创新能力，但真正的落后在于体制、文化与观念。

• 体制：官本位思想浓厚，企业家精神匮乏。

• 文化：人均饮酒量全国第一，经商环境堪忧。

怎么办？

• 不换思想就换人。

• 改变考核激励机制。

2018 年 7 月，刘家义在全省新时代激励干部新担当新作为暨 “担当作为好书记” “干事创业好班子” 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时提出： 不换思想就换人，不担当就挪位，不负责就问责，不作为就撤职。

要树立干事创业的鲜明导向，让担当作为的干部有平台、有空间、有干头、有盼头、有奔头，让那些庸懒无为、不敢担当的干部无立脚之地，没有位置可坐。

要坚持“三个区分开来”，认真落实容错纠错机制，严肃查处诬告陷害行为，真正为那些扛重活、打硬仗的干部撑腰鼓劲。2019 年 2 月（春节后第一天），刘家义在 “担当作为、狠抓落实” 动员大会上提出一个全国刷屏的要求： 要大胆使用《亮剑》中“李云龙式”的干部，这类干部政治可靠、对党忠诚、能打胜仗，但不见得受个别领导“待见”；敢抓敢管、敢于碰硬，但容易“得罪人”；直来直去、个性鲜明，可能会被认为“不灵活”、“不成熟”。这类干部推荐时即使“得票”不最高，也要为他们撑腰鼓劲，放到重要岗位，让他们脱颖而出，为山东多造就一些攻坚克难的“闯将”、“干将”。

对任何工作，都要有功论功、有过追过，奖章要挂在具体人“胸前”，奖金要发到具体人“手里”，板子要打在具体人“身上”。

恩格斯说过，“利用时间是个极其高级的规律”。要下决心砍掉不必要的会议。要下决心精减文件、改进文风。要下决心解决各类报表材料过多过滥问题。

遇到急需解决重大问题，县委书记可直报省委，建立县委书记、县长与厅长直接沟通机制……

04

山东在行动

一个行动胜过一打纲领。山东已经在行动：

• 山东每年至少拿出 100 亿元财政资金，实施省级大科学计划、大科学平台等建设。

• 实施 “3545” 专项改革，即 3 个工作日内取得营业执照、5 个工作日内完成不动产登记、45 个工作日内完成施工许可，基本实现 “一次办好” 事项全覆盖。

• 5 月 17 日举行全省新旧动能转换项目推进会暨 “双招双引” 工作表彰大会，不仅公开 16 市排名，还对排名靠后的地市进行约谈。

• 从 2018 年至今一年多里，山东十几个地市的主要领导 “换帅”。那些不常见的变动方式，尤为引人注目。原海洋渔业厅厅长王守信，已经被公示为威海市委书记，却没能走马上任，最终因严重违纪被审查。某市委书记未到退休年龄，却调任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另一市委书记调任异地大学党委书记。能上不能下的官场潜规则被打破，太平官不好做了。

最难的是转变观念。2018 年 7 月 5 日至 8 日，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省长龚正率最 “高配” 党政代表团，赴苏浙粤三省考察学习

这之后，党政干部集体走出去，到南方考察学习，几乎成为山东 16 个地市的 “集体动作”。山东各个城市的学习步伐，遍及全国 30 多个城市。

学习带来了什么改变？2019 年 3 月，在潍坊组织相关部门对嘉兴、泉州、宁波、苏州、南通等五个南方城市进行考察学习后，潍坊市委书记惠新安发表的 “万字长文” 又引发全国刷屏——“感觉我们跟人家不在一个时代”

相比南方五市，我们的差距之大显而易见。有的同志讲，看了之后，不仅具有强烈的危机感，而且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感，危机感源于今天的差距，恐惧感来自五年、十年、十几年后的差距。

与南方五市相比，我们所有差距的根源都在思想观念上。一是安于现状、沾沾自喜。不少干部喜欢陶醉于昨日的辉煌；二是缩手缩脚、过于保守。南方是“法无禁止即可为”，只要法律法规没有明确禁止，就大胆干大胆闯，而我们是“法无授权不可为”，没有成例不敢为，只要是法律法规没有规定的一律否决，创新意识不强，就怕触雷踩线，热衷于不干事不出事，错失了大量发展机遇；三是注重面子、不重实效。有的干部爱荣誉、爱面子、重名声、轻实效。

我们的作风却存在很大问题：一是标准不高。有的干部粗枝大叶、得过且过，满足于一般化，缺少南方人的精致精到，缺少精准精细的功夫；二是避重就轻。习惯于报喜不报忧，在我们很多干部身上表现的特别突出，谈成绩夸夸其谈，说起唯一第一，自豪感溢于言表，但对问题轻描淡写，对缺点和错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三是不求甚解。这次南方考察，感受特别明显，他们的干部不仅对自己当地的情况如数家珍，对国内、国际情况都了然于胸，交谈起来滔滔不绝、信手拈来，感觉我们跟人家不在一个时代。我们有的同志平时不注重学习，对经济发展、“双招双引”、新旧动能转换等重点工作研究的不深不透，特别是对一些新经济、新模式、新产业、新业态一知半解；四是胡乱作为。有的干部法制意识、服务意识淡薄，甚至与中介组织利益勾连，严重损害了营商环境。

政府对民营企业最大的支持，就是不干预。五市企业家们普遍反映平时感受不到政府的存在，政府有求必应、无需不扰。其中，晋江政府服务做到“四个到”，即不叫不到、随叫随到、说到做到、服务周到。

尤其是党委政府、领导干部要带头重诺守信，坚决杜绝新官不理旧账、对企业的承诺不兑现等问题。地方政府、国有企业拖欠民营企业账款问题，我们已完成摸底，下步要严格抓好清欠工作，确保落实到位。潍坊走出去了很多出色的企业家，但走访中他们对潍坊的环境、对回乡发展还是心存疑虑，这些现象值得我们深刻反思。像我们的市场主体之间合同履约意识和能力怎么样？大企业拖欠供应商和中小配套企业的应付款总量有多大？账期有多长？随后，山东省政府官网刊文《究竟该向南方学什么？——潍坊市委书记南方考察归来的“发展之问”》，令人敬佩的是，该文最后大胆 “自揭家丑” ，彰显刮骨疗毒的勇气：

惠新安的讲话内容经媒体披露后，再次引发网民热议。就对标苏浙粤，网民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

• 喝酒才能办事，是山东与南方最大的区别。南方人做事情从来不在酒桌上谈。这就是差距！

• 我们去到北方，先喝酒，再谈事。各种规矩各种喝，喝的晕乎乎的谈个啥？大多数的南方人则不同，先过来喝喝茶，然后再谈事。深圳更多的是先找个咖啡厅，碰撞一下，合适再深谈。酒越喝越混沌，喝到思路都找不到；茶越品越清醒，清晰到细节都抠出来。结果决定导向。

• 山东数量众多庞大而臃肿的国企、各区各县林立的城投公司，占据了太多的资源，感觉正在向东北看齐。

• 在山东这样一个儒家文化发源地，对商人的标签都是 “儒商” 。不少地方都体现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市场主导？先看领导想让市场啥样子。改革创新？先看领导想创新啥。行不行全看一把手。

• 山东的劣势在于政府部门规矩太多，管的太宽，手伸的太长。衙门口也多，只拿自己当管理部门而不是服务部门。这就是和南方的差距。

• “政府对民营企业最大的支持，就是不干预”，这个说到点上了。但是不干预怎么能显示领导的成绩和水平呢？所以不好实现。还有 “不违法就可行” 这个观点，充分显示了创新和思想解放。很精辟。

• 北方经济差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你去南方出差，几乎看不到政府；北方走一圈，最牛的企业都是带着国字头。这就是差距！不折腾的政府就是好政府，标准明确的审批就是善政。

• 北方起步早，思想僵，不敢干；南方起步晚，思想活，看准了立马干。

• 南下考察的干部感觉和南方不在一个时代。的确不在同一个时代！思想保守、观念落后，这也让我们想和山东某些单位合作十分困难。承认问题，是改变的第一步。这值得点赞。

05

山东在改变

船大掉头难。作为人口大省、经济大省的山东，实现创新发展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要改变官文化、酒文化，更是需要 “灵魂深处的革命” 。不怕落后，就怕不知道自己落后。不怕慢，就怕停步不前。山东已经在改变：

• 今年上半年省委发文下降 50%、会议减少 38.9% ，考核压减 69% 。

• 今年一季度，人才留存率比 2018 年四季度上升了 13.7% ，仅住鲁院士 2018 年比 2017 年增长了 20% 。

• 全年培育省级 “专精特新” 中小企业 300 家、“一企一技术” 研发中心企业 100 家、瞪羚企业 100 家、隐形冠军企业 100 家。

• 自去年化工产业安全生产转型行动开展以来，山东已经关闭转产化工企业 620 家，停产整顿 2614 家，占全省化工生产企业的 42.5% 。

• 重污染天数由 2013 年的 60.8 天减少到去年的 9.9 天。

• 劣五类水体比例下降到 1.2% ，比 2014 年分别改善 10.9 和 10.8 个百分点。

• 万元 GDP 能耗两年累计下降了 11.5% 。……

虽然山东 GDP 增速在放缓，但这符合经济转型规律的内在需要，更是脱胎换骨必须经历的阵痛。如果说，十年前经济转型看广东，如今山东则担当起新一轮 “新旧动能转换” 的重任。如果山东转型成功，这不仅是齐鲁大地之福，更为产业结构、体制机制类似的东北趟出一条路。山东无论在地理上还是产业结构上，都恰好处于南北分界处。山东不仅是山东，它代表的是 “北方经济”：

• 2013 年以来，我国南方与北方之间的经济增速的差距由 0.6 个百分点扩大到 2017 年的 1.4 个百分点。

▲2013 年起 “南北差距” 持续拉大

• 1998 年，北方研发支出经费曾是南方的 122% ，2016 年下降至 64.1% 。

• 北方原煤、粗钢的产量占全国比重分别达到 87.3% 和 75.4% ，而集成电路、 微型计算机产量仅占全国的 25% 和 2.5% 。

• 2018 年人口净流入排名前五的地方分别是广东、浙江、安徽、重庆和陕西，其中四个均为南方地区。南方大部分省份均实现人口净流入，而北方省份多表现为人口净流出。山东人口净流出 42.5 万人。

▲21 个非户籍人口人口超 100 万的城市 (第一财经)

深圳是毋庸置疑的创新高地，成就了华为、腾讯、平安、万科、招行等数不清的传奇。什么是深圳经验？笔者认为包括以下几点：

1. “小政府”的治理模式；

2. 敢为天下先的冒险精神；

3. 拥抱世界潮流的格局与眼光。

破解 “南北差距”，是山东的历史使命。这也正是国家赋予山东 “首个新旧动能转换综合实验区” 的意义所在。

怕疼治不了病。

山东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