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柬埔寨归来的“野蛮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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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大怪从"麻木"上跳下来,鞋底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她的两个行李箱还在车上,里面装满了从柬埔寨带回的家当:二手店淘的玩具、风味独特的贡布胡椒、带去又带回的小被子、换洗的衣物,各种零零碎碎。

她穿着像是睡衣的裙子,斜挎小包,头顶画家帽,有点《情人》里法国少女的意思。柬埔寨和越南都是前法国殖民地,她在那教了一年中文,可能被遗留的法国风情同化了些许。

三十五度以上的阳光,满是灰尘的空气,干燥的黄土地,低矮的建筑,骤起的暴雨,趟水奔跑的孩子,漂浮着树枝、垃圾、动物尸体的湄公河,以及穿橙色僧袍踱步的僧侣——自称“野蛮猎手”的大怪,一年来见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所以当她站稳后,便开口抱怨对一切感到陌生。

她国外的手机号无法使用电子支付,又没准备人民币,在机场临时找人,用五美金换了三十块打车。美金是那边主要的流通货币。她手上戴一条红色的、印着“welcome to China”的手环,用来欢迎自己回国,结果被同机的旅客认成柬埔寨人。

我们接着吃了顿烧烤,这是提前约好的。她不适应当地的食物,一年里吃了大量泡面,对国内饮食渴望已久。这是她在那边遇到的困难之一。

我们聊柬埔寨,翻看手机和ipad中几千张照片,还有她创作的手绘漫画。尽管在讲解时,她对那个属于全世界最贫穷国家之一的南国,一会儿用“Amazing”形容,一会儿又十分嫌弃,但合照中,她的笑容与身旁的柬埔寨小孩别无二致。

她就像一个柬埔寨人,这是我最强烈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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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暹 粒

去年六月,大怪从湖北大学国家语言文学基地班毕业,内心迷茫,觉得自己又浮躁又依赖别人,想出去看看,通过感受更大的世界来找寻自己。她喜欢文化交流,也喜欢小孩子,于是报名孔子学院,成为一名汉语教师志愿者

在重庆培训了一个月后,大怪八月二十五日抵达暹粒——在柬埔寨西北,离泰国边境只有一百五十公里,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吴哥窟坐落于此,是座旅游城市。

暹粒的建筑,按政府规定不能高过吴哥窟,所以大多两三层,偶尔也有五六层的。它们深受法国殖民的影响,处处可见陡峭的屋顶。也有柬埔寨自己的特色。高饱和的红、蓝、绿、黄等颜色,在街头的墙面上随意地组合,阳光下晃的人眼睛生疼。似乎在当地人的审美中,鲜艳是唯一标准。

服装亦是如此。“老柬的人穿花衣,鲜艳又饱和,花样复杂又混搭,除了中老年,多穿紧身裤。”大怪在笔记里写道。

她所任教的“公立中山学校”,位于市区,是孔子学院下设的教学点,当地称华校,去年由柬华理事会和华人商会等机构团体出资,在老校区的基础上扩建了新的区域。五层的教学楼如今容纳了三千名学生。一墙之隔,有人商业养殖了一群鳄鱼。

每个教室都会标明由谁捐赠。没有柬埔寨人,全是华人,老一辈居多,有红色高棉时期逃难的幸存者。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学习中文,开设华校的目的有这部分原因。

CHAPTER.02

华 校

学校有二十多名本地老师,十五名志愿者(后来又从金边的学校过来两名),开始相处很好,后来矛盾变多。

一方面是本地老师觉得志愿者懒惰。后者规定一周不能超过二十二节课,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日七点半开始上课,晚上八点放学。没课时要求坐班。

像大怪所在的、这种两三千人的华校,教学模式会模仿中国,课本用老的人教版,学生也分九年级。上午学柬文,下午学中文,晚上学英文,顺序也可能变化。那里许多小孩掌握三门语言,不一定会写,但能口头交流。首都金边的成年人掌握的更多,韩语,日语,与当地外国人的国籍和比例有关。会法语的人很少。

不过学生每次转学,便要重新从一年级读起,所以能见到十岁的四年级,也能见到二十多岁的二年级。一个班内的学生可能年龄跨度超过十岁。这太奇怪了,听上去这些学校像古希腊的自治城邦,在体制下相当独立。

取材自生活的漫画

大怪在那教中文,也教数学。但中文被拆成不同的科目,如华文、造句、常识、作文、会话,对备课难度有着一定影响。她教的学生也多,一批批地换,所以记不住之前学生的名字。除了姓氏,柬语翻译过来的中文名重复率很高,像美丽、美娜、达娜、丽娜、娜莎、美金、美银——学生由任课老师取中文名,而换个人教可能就换个名字了。

而且上午、下午和晚上教的学生不同。白天多是小孩子,晚上多是下班后充电的成年人。他们的学习进度也不相同,还要批改大量作业,这些对志愿者们的身体和精神造成很大压力。

因此不意外的,大怪他们偶尔翘掉坐班。被发现后不扣工资,只是多少丢中国人的脸。

柬埔寨特色饮料

工资两个月一发,每个教学点的工作强度和薪资水平各不相同。金边的学校学生多、环境好、工资也高。大怪这儿综合一比就差些,钱不算多的,教学时间拉得又长,不像有的教学点,下午两三点放学,周六也休息。“我们最累。”她说。

每个月工资柬埔寨校方和汉办加起来给六千左右,第二年翻倍。所以志愿者有的选择在那多呆几年,存够钱再回国;有的选择买房定居,准备移民;还有的当一次长期游历,经常去别的城市旅行,逛免税店、商场和酒吧街,工资不够花,反而需要家里支援。

大怪比较节省,偶尔也赚些外快,在淘宝接单,画点小的插画,也接百家号的洗稿,一年存了六万多人民币。在金边,这个数字可能达到十万。

放学骑摩托回家的小孩

这是第二个矛盾的地方。当地老师的收入每个月仅有三千多人民币,只有校方给,看着志愿者们一边声色犬马,一边拿翻倍的工资,难免心里不平衡。

这是老师的部分,而学生呢。我问他们学中文有用吗。大怪说,分情况,可能是家里长辈希望小孩子学中文,也可能是把这里当托管班,但晚上大一点的学生,是真的来学习,对他们的工作和中国人打交道有所帮助。尤其是暹粒这样一个旅游城市,大家都在学,你不学就差人一截。

当地的出租只有突突车,习惯宰客,本地人七块人民币(换算后),外国人要二十。大怪被宰过,吃了不会柬语的亏。但反过来,如果司机不会外语,想宰客的机会都会被别人抢去。

CHAPTER.03

柬 埔 寨 小 孩

柬埔寨的小孩大多生得漂亮,浓眉大眼,肤色偏黑,毫不惧怕镜头,一直在笑。他们一天要跑几个学校,学习不同的语言,甚至有个珠算学校。

华校对校服没要求,所以小孩可能直接穿上个学校的校服,加华校校牌,或者买白衬衣绣字。这样比较省钱。他们不在意名牌,也不在意时尚,反倒对印着大大LOGO的假货,和花哨鲜艳的衣服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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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下课把鞋一丢,光脚在广场上跑,雨季来临,蚕豆大的雨点在地面打出积水,便趟水玩。他们跳皮筋,踢毽子,把手插在鞋里打架,也酷爱玩抖音,录搞怪视频,收获一两万赞后在大怪面前炫耀。

他们在微博上追中国明星,从顶流到国内没名气的三流都有,看脸。她的一个学生最近在看《陈情令》。你永远猜不到,一个格式是“用户XXXXXX”的ID背后藏着哪国人。

每当放学,一堆摩托车围在校门口接孩子,五颜六色的卡通头盔点缀着视野。柬埔寨人总觉得孩子少,要多生,少的三四个,多的五六个,一家人挤在低矮的平房里。他们不在意养不养的了。有一个黄色笑话说,以前柬埔寨晚上没电,人们没事做,就生孩子。

他们似乎也没有贫穷的概念,本身有一种随意感。大怪不知道这种随意从何而来。其实柬埔寨人有钱的不少,贫富差距也大,可他们偏偏一边学习外语,一边嫌弃依靠外语、日赚两百美金的导游。“他们好像蛮嫌弃那种,为了钱然后不享受生活,搞得自己很累的人。”

华校一个学期的学费几百块人民币,不算贵,但大怪带的一个班,四十人,到考试时只剩二十九。华校的意义对很大一部分柬埔寨人来说,可能就只是托管班,或者补习班。

大怪口中柬埔寨杨颖

CHAPTER.04

贡 布 和 其 他

大怪最初想去贡布,她称之为“我的梦中情地”。它位于柬埔寨南部,图超河边,离海只有五公里,盛产榴莲、胡椒和海鲜。这里游人稀少,但有许多外国人长期生活。夜晚在河边,你可以花一两块钱,请渔民带你坐船去看萤火虫。

贡布承载着大怪对柬埔寨生活的想象。白天上课,下午出去探索,拍很多照片、vlog,写东西,做b站的up主。她已经买了相机,期待着开始,但最后被分配到暹粒,一座旅游大城。

她是个表面外向、实则慢热的人,不擅长处理与当地老师,以及志愿者间的人际关系。而且她本科所学不是对外汉语,自认教学也有很多问题。头半年里,想象的破灭,以及现实的压力,让她非常不适。

“突然就没有期望了,我实现不了(想象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柬埔寨。

那时她觉得自己挺废物,所以尝试许多东西,尽量每天都做点事,画手绘头像、给百家号洗稿之类,钱不多,后来不做了。

蝙蝠洞

寒假那会儿,她约了几个同事,去贡布和马德望旅行。夜宿河边,看萤火虫,在山上坐柬埔寨独有的竹火车,傍晚眺望十万计的蝙蝠从洞中飞出,在空中挂起一道黑色的河流。他们也曾受邀去金边,以中国志愿者的身份和柬埔寨总理握手。那儿如今是个房价比肩北上的“地产城市”了。

根据游记画的漫画

后来大怪逐渐想开,既然无法改变暹粒的生活,只能主动适应。

她结识了两个新朋友,与她们同去机缘巧合下发现的二手店。那是她在暹粒基本唯一玩的地方,一去五六个小时,因为常常只看不买,惹的店主不耐烦。

二手店

在离开前,大怪去了趟荔枝山。

吴哥窟的存在,使暹粒的其他景点都显得苍白,所以荔枝山这座高棉人的圣地,大多是本地人游玩。

身穿橙色僧袍、地位极高的僧侣,在这里结伴而行,和普通人一同在瀑布下洗澡。大怪加入了他们,她的一只拖鞋也因此被水流冲走。她和柬埔寨人一样睡在吊床上,看不出之间有什么区别。

CHAPTER.05

中 山 公 园

大怪第二天要回黄石的家,打算休息几天,然后找工作。我邀请她上午在中山公园拍照,觉得那儿适合她“野蛮猎手”的自称——“四处吸取,野蛮生长”,拍这样的人,只有放到公园里、与形形色色的人和植物在一起才合适吧。

她换了件橙色吊带,牛仔裤,还有凉鞋。我们走到哪拍到哪。与老人、孩子和植物合照,也拍她和从二手店淘回的玩具在一起的样子。

她拍照很有灵性,不用指导便能主动摆出很多姿势,有些比摄影师的预想更好。天气炎热,脸上出汗,她便把纸粘在脸上,也把各种小玩具顶在头上,或踢毽子,或竖大拇指。她有很好的镜头感。

大半个月后,我们聊她的近况。

她找工作不顺利,来武汉面试过两次,都不理想,打算去广州试试。她想找份可以较为自由地创作、分享灵感、创造东西的策划类工作。

她觉得未来变得模糊了,自己也迷茫了。面试前很确定自己的想法,后来越来越不自信,选择变多,要求五花八门,让她觉得什么都可以尝试,但都不是最想要的。

她也意识到自己在能力方面的欠缺,又不甘心做一个完全熟悉的领域。比如教师。柬埔寨的经历未能直接帮助她在国内找工作,她面临的问题,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

我问她是否后悔回国了,毕竟留在柬埔寨,第二年工资过万,事情对比国内,也并不复杂。

她说偶尔也问自己这个问题,柬埔寨对她来说,自由是自由地表达,而不是自由地支配时间,所以不会后悔,也不会再去。

“难就难吧,没钱就没钱吧,就像你说的,总得从基础做起,自由应该也是这样。

photo | SANTA /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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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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